南方的秋天尚未扫尽炎热,余荫山房中的荷花依旧。

水榭台前,郑国蕃手拈玉豪在朱栏白纸上快速游走,几个弹指的功夫,笔落而诗成:

瑶池出落本仙真,却语桥边问路人。烟雨彩虹承露手,斜阳绿水映朱唇。

梁园金谷旧时客,舞雩蓑翁常作邻。唤取风雷韬法相,本来无色不附春。

前几日,郑国蕃看玩盖有内阁大印的圣旨,甩手而去。随后,小窦子将郑贵妃的亲笔信送到郑国蕃面前。郑国蕃独自看完信件后,沉默了很久,接着,后几日闭门不出,连立花訚千代也进不得屋,只有单思南每日蹲守门外,今天却走到余荫山房内园内,平静的坐到水榭中,信手写下了一首诗。

郑国蕃搁下笔,伸手招来远远站着的单思南,微笑说道,“大头,叫包伊曼煮咖啡,少爷我要吃饭,等会还要洗澡。”

几日来,郑国蕃足不出户,全府上上下下私下都在议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立花訚千代更是着急的几日未睡。这时候,訚千代等人听闻郑国蕃在水榭里让单思南准备饭菜,全往水榭边赶去。

立花訚千代瞧见郑国蕃悠然坐在水榭里看花时,好像又看到几年前在海盗的岛屿上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触目琳琅,单纯洁净。郑国蕃一心要扶危大明,整天被各种事务缠身,每天脑子里都是如何改变大明风气,如何征收商税,既要改革大明军队,又要备战大吕宋威胁。早就不是以前那个面如凝脂,眼若点漆,触目如琳琅之玉,一见之下,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身姿濯濯如春月柳,身处众人之中,似珠玉在瓦石间的翩翩少年郎了。

立花訚千代远远凝视郑国蕃,好像很久很久没见过这么悠闲的郑国蕃了。不觉眼睛有些湿润。訚千代定了定神,又往水榭走来。

郑国蕃看到訚千代近前,便拉着訚千代坐下,缓缓说道,“訚千代姐姐,这几日让你担心了吧。”

“殿下没事就好。”訚千代心里本来无数问题,看到郑国蕃一脸平和后,却都搁在了一边。只待乖官自己说出罢。

“等会,大家都到齐了,我有事要说。先陪我用饭吧。”

包伊曼这时候端着一壶煮好的咖啡迤逦而来,大头、小窦子、秦良玉、刘菊人问询也都赶到水池边,大家虽然猜疑不定,但是见到郑国蕃和訚千代正吃着饭喝着咖啡,只好先在远处等着。没过多久,闻人氏携着曹鸳鸯、郝文珠等一众名妓,还有瑞恩斯坦波拿巴,利玛窦,邓子龙等手下见用之人也都陆续到了园内。

郑国蕃见人都齐了,就让包伊曼招呼众人过来。

曹鸳鸯等一众名妓好多日没见郑国蕃,又听闻人氏说了前几日的事,刚刚问讯就同着闻人氏一起赶来,当真担心郑国蕃出事,结果现在有看到郑国蕃一身轻松的模样,又有些摸不着北了,不过,众名妓见郑国蕃手下听用的人都在,也不好插嘴,只在一旁默默站定。

只有薛五平日里最无顾忌,也不管其他人,径直走到桌前,便问起郑国蕃,“乖官,多日不见,也不来看看姐姐们,要不是闻人姐姐在,你跟咱们姐们的情分愈发淡了啊。”

郑国蕃亦觉得心里不安,半开玩笑说道,“姐姐们恕罪,都是我的错,以后有得是时间陪姐姐们,只怕姐姐们不耐烦了。”

“这是哪里话?姐姐巴不得你来。”薛五突然觉得郑国蕃话里有些不对劲,顿了顿,挑眉说道,“乖官,你刚才说以后有得是时间,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那帮内阁老狐狸怂恿皇帝罢了你的官?难道闻人姐姐真猜准了?”说着,薛五转头看了一眼闻人氏。

“好姐姐,先别闹腾了。我正要宣布一个事,听完你就知道了。”

众人听了郑国蕃有事宣布,也就不再言语。郑国蕃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有看看大家,缓缓说道,“我姐夫呢,下旨封我作了怀仁侯,让我到京城居住,而且府邸已经在修建中了,好像内阁也全部同意。看完圣旨,我以为封我做王侯,是姐夫忌惮我的力量,担心我造反或者把持国政,我一心为了大明,东渡扶桑,有北进大漠,眼下有跑来南边镇乱。你们也许知道,我大明表面看着繁华富庶,烈火烹油,其实已经岌岌可危,也许再过几十年就彻底没救了,我做的一切只不过扶大厦于将倾,结果,现在封我做什么狗屁怀仁侯,这算什么?而后,看完姐姐写给我的信,说是一方面为了我郑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天下着想,起初我怎么也无法接受。不过这几日里我想了很多,也许姐姐做的不错。”

郑国蕃说到此,看了一眼刘菊人和瑞恩斯坦,说道,“刘菊人从扶桑一路跟我到大明,一直在暗中保护我,也帮我做了许多事,瑞恩斯坦波拿巴也是从扶桑跟来的老人了。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为了大明。但是,反过来说,如今我的力量太大,扶桑有立花老泰山坐镇,大漠也是我儿子的,单叔手握蓟辽兵权,江浙一带民心所向都在我一人,我每年赚得的银子都远超张叔大做阁老的时候,你们说,这般势力,要将大明从头来过是不是易如反掌?就算我不反,天下人也会逼着我反。我也想通了,于其如此,还不如回京城好好做我的怀仁侯罢。大家都准备准备,过几日便回出发,先去宁波,然后去京城。”

接着,郑国蕃将邓子龙叫到近前,严肃说道,“邓子龙,你跟我时间不长,不过广州这边的事你都有参与,你就留在这好好作事,等我回京了向姐夫讨一个副总兵的位置给你。”

邓子龙闻言,单膝拜倒,大声道,“甘为国舅爷效死。”

郑国蕃又转过脸看着众名妓,微笑道,“曹姐姐,郝姐姐,各位姐姐,你们有愿意跟我走的便随我去京城,我也不强留你们,我跟给位姐姐都有情分在,都会重重答谢各位姐姐。”

众名妓见郑国蕃脸上带笑,可说出话却让人觉得离别在即,以后再难得见一般,一个个都潸潸落泪,曹鸳鸯哭着说道,“死乖官,丑乖官,平白赚我们眼泪,大不了都跟你走了就是,只要你管我们下辈子就行。”

其他名妓也都附和道,“我们都愿意跟你走。”

郑国蕃有些感动名妓的话,立刻回道,“好,一起走。”

接着,乖官又叫到瑞恩斯坦和利玛窦两人,“利玛窦你愿意的话,就去宁波,人民曰报也须要你这样的人才,不过话得少点,太啰嗦。至于瑞恩斯坦,你随我去北京,我替你物色个公主做老婆,怎么样?”

瑞恩斯坦听到有公主做老婆,这可是一生的梦想啊,纳头便拜,随即用有些奇怪调调的大明话说道,“小人愿时刻追随大人左右,随死无怨。”

“这都督佥事也不用做了,以后我就是名副其实的国舅爷,得好好做个纨绔才行。其他人都准备准备,虽然姐夫姐姐不限定我时间,但既然决定了,过几日便出发罢。”

“不过,这广州还一件事要做,大头,小窦子,你们陪我去一趟戚老将军府上。”

好不容易说完,乖官把剩下的咖啡一口气喝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哎呀,好像真的轻松了不少,至于大明……地球少谁还不转了?且放一边去,就当放个长假罢。

郑国蕃挥挥手,让众人散了。不过,一众名妓可放不过郑国蕃,难得逮到机会,全都围上郑国蕃,扯着拽着要郑国蕃作诗写词。

尼玛,老子要去洗澡,拽我说什么呢。可是郑国蕃挨不过七手八脚,只好皱起眉头,搜肠刮肚起来。再倒可就没货了,我可得留几手,以后还要当纨绔啊!

无官一身轻,说的不正是郑国蕃么,突如其来的圣旨,莫名其妙当上了怀仁侯……不过,郑国蕃真的就会平静的接受这一切么?

次日,城东的大街上酒旗招展,茶室也里坐满来听说书的人,时或有几个孩童追逐打闹,街上不乏叫卖云吞炊饼的小贩,而这季节里,最吸引人注意的无过堆满箩筐的时鲜柑橘。柑橘是东南特产,一个永乐通宝便能让馋嘴的孩子满嘴流汁,可到了北方,一两银子才能换得几个干瘪的,这时节,进贡的柑橘更是历朝历代的皇帝赏赐大臣的不二之选。

郑国蕃单思南和小窦子,前后簇拥着奥真奈美为首的数十名早合少女队员,一行人正从街上经过,单思南在蓟辽待了两年,乍到广州城,这些鲜红惨绿的柑橘一下子便勾起单思南的好奇,单思南干脆一跃下马,跑到街边,从商贩手上买了几个柑橘,迫不及待就拨开皮,一口就吞下一半去,酸的眉毛鼻子都挤到一块去了。

乖官看大头好笑,存心逗他,便说道,“这么好吃,要不要少爷我把街上的柑橘都买了送你,回去给你吃个够?”

单思南揪着眉头,口里也含糊不清,“不要不要,俺就此两个解解馋。少爷要送大头东西,不如把要上的刀送俺吧,嘿嘿。”原来,自打单思南跑到广州,便盯上了乖官的长船长光,要单思南在蓟辽也看了不少好刀,可很少有像少爷用的那般清秀的刀剑,这不就趁机像乖官说了。

“大头你长进了,会拐弯抹角跟少爷我要东西了?”

正说着,一行人走到个不起眼的巷口,若是不熟悉这片,必然分不清街上交织往来的里巷。这时,当头带路的军汉小跑道乖官马前,“国舅爷,到了,戚总兵就住在这条巷子里。”

乖官见巷子不甚宽敞,叫过奥真奈美,“奥真奈美,让姑娘们在巷口等着,你跟我进去。”

乖官等人便在那军汉指引下转进巷子,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个有些破落的门庭,好在墙壁上用来巩固墙体的一排排铁扒钩还能看出主人的身份,军汉上前敲了几回门,门里钻出个小童,问道“谁啊?”

奥真奈美见有门童开门,上前递过名帖,“我们殿下,大明的国舅爷要拜见戚将军。”奥真奈美在扶桑就听过戚继光的大名,更何况单赤霞是戚家军出生,殿下的剑法超神,殿下的老师自然更是剑圣级别的,因而奥真奈美心里着实敬佩戚继光,对着小童说话也比平时更加恭敬几分。

门童听说是国舅爷,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好几圈,上下很是看了几眼乖官,又瞄了几眼奥真奈美,“稍等,我通报家主人。”

过了片刻,大门便打开了,门童迎着个四五十岁年纪的人走出来,别别扭扭穿着个长衫,走到乖官面前一诺,“小人荣幸,见过大都督,老爷让我来迎接各位。不周到的地方,大都督见谅。”

乖官微一颔首,上下打量了一番管家,一身葛布长衫,头上戴着个头巾,脸上几道岁月的痕迹遮盖了几分锐利的眼神,这人看着也是刀山火海里走过一遭的,想必也是戚家军里的老兵了,看对方这个架势,倒有几分当初单赤霞在郑连城家里面的样子。

礼毕,老管家便领着众人进门,乖官四面官网房子不大,前后不过两进,青石板铺就的庭院里很突兀的长着一个枇杷树,院子四周木柱漆色斑驳。看来,这房子经年未曾修缮,家里除了门童和老管家,没再见着其他仆人,戚继光晚年确实过得清贫啊。

当然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戚继光能建立一支威震南北的戚家军,要说没些捞银子的手段,鬼都不信,所以,哪怕历史上再怎么说戚继光晚年贫病交加,那也比平头百姓过得好,要晓得,戚继光有五个儿子,当然,都不是大老婆王氏生的,他的儿子们这时候大多在京师为官,戚继光兜里面应该还是有些银子的,准确的说,戚继光是报国无门,外加老婆跑了,故此悒悒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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