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答道:“弟子近来法性颇通,根源亦渐坚固矣。”
祖师抚须沉吟道:“你既通法性,会得根源,已注神体,却只是防备着‘三灾利害’。”
悟空听了大惊,急问究竟。
祖师于是便一一说与他知,悟空闻说,毛骨悚然,连连磕头道:“师傅救俺!师傅救俺!”
祖师一笑道:“此亦无难,只是你比他人不同,故传不得。”
悟空纳闷:“俺也头圆顶天,足方履地,一般有九窍四肢,五脏六腑,何以比人不同?莫非是老师偏心不愿意传!”
祖师叹道:“你虽然像人,却比人少腮。”原来那猴子孤拐面,凹脸尖嘴。
悟空伸手一摸,兀自强辩道:“师父没成算!俺虽少腮,却比人多这个素袋,亦可准折过也。”
祖师又是一叹,说:“也罢,你要学那一般?有一般天罡数,该三十六般变化,有一般地煞数,该七十二般变化。”
悟空挠头道:“弟子愿多里捞摸,学一个地煞变化罢。”
祖师便道:“既如此,上前来,传与你口诀。”遂附耳低言,不知说了些甚么妙法。这猴王也是一窍通时百窍通,当时习了口诀,自修自炼,将七十二般变化,都学成了。
忽一日,祖师与众门人在三星洞前戏玩晚景。祖师又来考校功课,问道:“悟空,事成了未曾?”
悟空道:“多蒙师父海恩,弟子功果完备,已能霞举飞升也。”
祖师便道:“你试飞举我看。”
悟空弄本事,将身一耸,打了个连扯跟头,跳离地有五六丈,踏云霞去勾有顿饭功夫,返复不上三里远近,落在面前,得意洋洋,叉手道:“师父,这就是飞举腾云了。”
祖师不由失声笑道:“这个算不得腾云,只算得爬云而已。自古道:‘神仙朝游北海暮苍梧。’似你这半日,去不上三里,即爬云也还算不得哩!”
悟空连忙请教:“怎么为‘朝游北海暮苍梧’?”
祖师答道:“凡腾云之辈,早辰起自北海,游过东海、西海、南海、复转苍梧,苍梧者却是北海零陵之语话也。将四海之外,一日都游遍,方算得腾云。”
悟空连连摇头:“这个却难!却难!”
祖师斥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悟空闻得此言,福至心灵,叩头礼拜,启道:“师父,‘为人须为彻’,索性舍个大慈悲,将此腾云之法,一发传与俺罢。”
祖师拈须沉吟,道:“凡诸仙腾云,皆跌足而起,你却不是这般。我才见你去,连扯方才跳上。我今只就你这个势,传你个‘筋斗云’罢。”
悟空又礼拜恳求,祖师却又传个口诀道:“这朵云,捻着诀,念动真言,攒紧了拳,对身一抖,跳将起来,一筋斗就有十万千里路哩!”
大众听说,一个个嘻嘻取笑道:“悟空造化!若会这个法儿,与人家当铺兵,送文书,递报单,不管那里都寻了饭吃!”
师徒们天昏各归洞府。这一夜,悟空即运神炼法,会了筋斗云。逐日家无拘无束,自在逍遥此一长生之美。
一日,春归夏至,大众都在松树下会讲多时。大众曰:“悟空,你是那世修来的缘法?前日师父拊耳低言,传与你的躲三灾变化之法,可都会么?”
悟空笑道:“不瞒诸兄长说,一则是师父传授,二来也是俺昼夜殷勤,那几般儿都会了。”
大众道:“趁此良时,你试演演,让我等看看。”
悟空闻说,抖搜精神,卖弄手段道:“众师兄请出个题目。要俺变化甚么?”大众道:“就变棵松树罢。”悟空捻着诀,念动咒语,摇身一变,就变做一棵松树,惟妙惟肖。
大众见了,鼓掌呀呀大笑。都道:“好猴儿!好猴儿!”不觉的嚷闹,惊动了祖师。
祖师急拽杖出门来问道:“是何人在此喧哗?”大众闻呼,慌忙检束,整衣向前。
悟空也现了本相,杂在丛中道:“启上尊师,俺们在此会讲,更无外姓喧哗。”
祖师勃然大怒,喝道:“你等大呼小叫,全不像个修行的体段!修行的人,口开神气散,舌动是非生。如何在此嚷笑?”
大众老实言道:“不敢瞒师父,适才孙悟空演变化耍子。教他变棵松树,果然是棵松树,弟子们俱称扬喝采,故高声惊冒尊师,望乞恕罪。”
祖师一拂袖,道:“你等起去。”
又叫:“悟空,过来!我问你弄甚么精神,变甚么松树?这个工夫,可好在人前卖弄?假如你见别人有,不要求他?别人见你有,必然求你。你若畏祸,却要传他;若不传他,必然加害:你之性命又不可保。”
悟空知错,叩头道:“只望师父恕罪!”
祖师面色萧索,道:“我也不罪你,但只是你去吧。”
悟空闻此言,满眼堕泪道:“师父教俺往那里去?”
祖师冷声道:“你从那里来,便从那里去就是了。”
悟空顿然醒悟道:“俺自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来的。”
祖师又是催促道:“你快回去,全你性命,若在此间,断然不可!”
悟空领罪,“上告尊师,俺也离家有二十年矣,虽是回顾旧日儿孙,但念师父厚恩未报,不敢去。”
祖师不耐,怒形于色,道:“哪里甚么恩义?你只是不惹祸不牵带我就罢了!”
悟空见没奈何,只得拜辞,与众相别。祖师一把叫住,厉声道:“你这去,定生不良。凭你怎么惹祸行凶,却不许说是我的徒弟。你说出半个字来,我就知之,把你这猢狲剥皮锉骨,将神魂贬在九幽之处,教你万劫不得翻身!”
悟空垂泪,道:“决不敢提起师父一字,只说是俺自家会的便罢。”
说罢,便一个筋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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