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在即,为稳定民心,裴行俭之死最终还是以突发急症盖棺定论。
正堂内,裴敏盘腿而坐,慢慢展开宫中刚送来的密笺,垂下的眼睫在眸中落下一层阴翳。
上面的“杀之”二字格外醒目。
有人来了,裴敏下意识将纸条攥入掌心,敛神抬眼,果然见贺兰慎披着一身雨水而来,仿若烟雨中走出的俊朗游侠。
“都安排好了?”裴敏眼中蕴着浅浅的笑意,问道。
贺兰慎“嗯”了声,将箬笠搁在门槛旁沥水,按刀稳稳进来,坐在裴敏身边铺纸研墨道,“事不宜迟,今日便出发。”
裴敏右手轻轻握成拳,攥住掌心的小纸团,拇指不住摩挲食指,道:“那个消失的厨子,你如何看?”
贺兰慎修长干净的手握着细笔,思忖了会儿,低沉道:“有处疑点。他若是突厥细作,为何前些年裴老将军率兵平叛突厥时,他不曾动手,而是选在此时?”
裴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思绪游离,好一会儿才接上话茬问道:“有何结论?”
“我们一直将目标放在突厥人身上,出城关卡处也只是严查异族人,却不曾想过若那庖厨并非突厥细作,而是背后另有其主,盘根错节,我们未必能找到他。”
“你是说,朝中权贵有人通敌?为何?”
贺兰慎笔尖一顿,保持着悬腕的姿势淡淡看了裴敏一眼:“这恐怕,得问裴司使你。”
“我?”裴敏揣着明白装糊涂,好笑道,“与我何干?”
“裴司使替天后救出了裴老将军,便是替他站好了队。朝堂中有多少人因站错队而招惹杀身之祸,裴司使应该比我更清楚。”
“从故去的褚遂良、上官仪到如今的李敬业等保李党派,朝中反对天后当政之人可不少。的确,若有人妄图勾结外敌来平息内乱,以至于暗杀裴大将军,也并非毫无可能。只是如此一来,未免教人寒心。”
裴敏冷嗤道,“敌国未攻而先内乱,树未成荫而自断其根,打着清君侧的幌子,做自毁根基之行径……都说净莲司可怕,可他们又有几个是双手干净的呢?”
贺兰慎写完述职表,将笔搁在笔架上,沉声道:“当务之急是追回图纸,及时止损。”
“敌在暗我在明,我们连搜寻的方向都没有,真追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裴司使有何高见?”
“事已至此,不如放手一搏。”裴敏倾身凑上前,几乎半个身子搁在了贺兰慎的案几上,弄乱了他刚整理好的公文,压低声音道,“引蛇出洞,自有人会将我们带去图纸所在之处。”
她的眼睛永远是黑亮明媚的,仿佛蕴着瀚海星辰,离得近了,可闻见她身上味道独特的熏香,和她这个人一样炙热张狂。
贺兰慎的喉结动了动,平静地移开视线,反复将公文折抚了好几遍,轻声说:“我亦有此意。既如此,两个时辰后押解那名突厥细作北上朔州,追回布防图。”
“贺兰慎!”裴敏忽的唤住他,似有什么话要说。
贺兰慎回首,捕捉到了裴敏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但仅是片刻,她又恢复常态,笑着说:“没什么,就随便唤唤你。”
贺兰慎望着她,眸色幽深沉静,裴敏莫名生出一股错觉,仿佛他早已看破一切阴云迷障。她以为贺兰慎会说点什么,但他只是抿了抿唇线,轻轻颔首,便出门重新拾起箬笠戴上,按刀走入斜飞的细雨之中。
永淳元年,五月初一,天字级任务。
裴敏挑了王止和沙迦并五个驱赶囚车的吏员随行,贺兰慎则带上了严明,剩下之人留守长安净莲司。等出了城北渡黄河,梅雨渐歇,过洛水,延州境内的骆驼商队伴随着漫漫黄沙扑面而来,干燥得像是千百年来未曾降过甘霖。
这里没有长安那般栉次鳞比的高楼,房舍多为窑洞土砖,随处可见高鼻深目的龟兹人和肤色黝黑泛红的吐蕃人往来。
官驿内,裴敏坐在后院的石凳上,指尖勾着一壶塞北烈酒,审视马棚里镣铐加身的突厥人道:“知道为何要带你北上朔州么?”
“呸!”那突厥细作伛偻着高大的身子,蜷缩于方寸囚车之中,眼神依旧如草原上的苍狼般恶狠,用生疏的汉话道,“边防图,很快就会送到可汗手中。可汗的铁骑将扫平障碍,征服中原!”
裴敏自顾自抿了口酒,笑道:“你真认为得了几个丧家之犬的支持,就妄图能侵占泱泱大唐?”
闻言,那突厥人神色微变。
裴敏将其收归眼底,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朝中某派,的确与突厥人有往来。
她不动声色,继续诈道:“大唐皇后干政,朝中暗流涌动,你以为裴老将军真的就老糊涂了,会粗心到让图纸落入敌手?”
那突厥细作道:“狡诈的中原女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裴敏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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