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辞大步走在去锦绣院的路上,衣角大袖被寒风吹得飞起,一处处院子点亮了灯火,人声开始响动了起来,有脚步声匆匆往这边而来。
天边的鱼肚白晕染了开来,天色微明。
“世子,世子,真是你呀?”福伯提着下摆脚步匆匆,声音激动。
苏辞停下脚步原地站定,“福伯,我回来了,母亲身体怎么样了?”
“世子,你能回来就好了。”福伯站定,挥手示意跟过来的下人:“快去锦绣院通知沈妈妈一声,注意别吵醒了夫人。”
那下人应了一声跑着走了。
苏辞放慢了脚步,和福伯并排着慢慢往锦绣院行去。
福伯很快平息了激动,道:“自从入冬了,夫人的咳疾就犯了,断断续续总也不见好,前些日子听沈妈妈说饭都吃不下去。”
“请曹太医来看过吗?”
“请了。用世子的名帖,请了好几次,开始药吃着还好,后面总是反复,夫人便不肯再请了。”
“曹太医怎么说?”
“说是多年的老顽疾,短时间难以根除了,这些药来来回回吃,吃多了就有抗药性了,所以反复,只能放宽心,慢慢调养着,春日的时候自然会有好转。”
其实重点便是后面那句吧:放宽心,慢慢调养。
苏辞顿了脚步,问:“父亲他……”
福伯叹了一声:“半个月前收到了侯爷的来信,说是被事情绊住了,未能确定什么时候能回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侯爷并不知道夫人病了的事情,夫人不让说,奴才们不敢做主。”
谈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锦绣院前,沈妈妈早已经站在院子门前,眼巴巴地张望着,远远见到二人,急忙忙迎了上来,抑制不住激动道:“下人来报的时候,老奴都不敢相信,柿子,你居然真的回来了,这信才送出去几天,一去一回都要好些时日,世子你却……这是昼夜兼程赶回来的吧,这才三个多月没见就瘦了这么多……”沈妈妈没说两句泪就先流了下来。
“也是老奴糊涂了,就不该贸贸然给世子去信,实在是夫人前段日子,连饭都吃不进去了……”沈妈妈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流下来,他想拉起衣袖擦擦眼泪,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单衣。
苏辞解下身上的白色披风披在面前的老妈妈身上,大大的披风罩在这位头发斑白比其他年轻泼妇矮了一个头的老妈妈身上,长长拖地一大截。
曾几何时,记忆中的沈妈妈人高马大,身材壮实,泼辣爽利,总是无所畏惧护在母亲身后。
“世子,这怎么使得!”沈妈妈推拒着,“世子,快快自己披着,小心着凉了。”
“无碍,我不冷。”
沈妈妈没有再拒绝,脸上一脸动容:“夫人喝了药几乎每晚辗转反侧到寅时才堪堪睡着,即使这样,后半夜里也常常咳醒,世子,你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定是没有好好休息过,你听老奴的,先回落英院,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再来见夫人吧。”
苏辞:“沈妈妈不用了,我在路上吃过了东西,我就在这里等吧,也不用惊动母亲屋里的人,母亲什么时候醒了再告诉她我回来了。”
福伯和沈妈妈深知世子的性子,也不再劝,一左一右陪着站在锦绣院前,低声说最近府里的事,府里长期就一位主子,哪来其他什么大事,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无关紧要的琐事,但苏辞默默听着,听得很认真,仿佛这些事是什么大事有趣的事一样。
福伯:“送了年节里礼来的人家,我都一一登记造册了,按往年的惯例,加了一成的礼品给他们送了回礼,但今年也有几家特别的,太子府上,太师府上都送了寻常实用的节礼,倒是曹家,送的都是温补滋养的药材,显然是用了心的,这几家老奴没按惯例回礼,而是正正经经亲自选了节礼,也是老奴亲自去回的。”
苏辞在听到曹家二字的时候莞尔了一下:“福伯,你做得很好。”
不多时,锦绣院内,周慕青的房里响起了动静,站在院外也能听见,室内几声低低的咳声传出来。
不多时,一个丫鬟轻轻开门走了出来:“夫人问谁在外面说话?”
丫鬟边说着走出院门,乍一看到世子也吃了一惊,匆匆上来行礼,行完礼又急忙高高兴兴的跑回房去禀告。
周慕青披上着头发,已在床栏上,一手握成拳头,抵在唇边滴滴咳了一声,见丫鬟走进来,“谁在外面?”
那丫鬟一脸喜色,“夫人,是世子回来了,就站在院外,福伯和沈妈妈正陪着说话呢。”
周慕青一脸震惊看着她:“我病了的事,谁说出去的?”声音已隐隐含了怒气。
丫鬟低头,轻声道:“世子出去了三个多月,已有三四封书信送回来了……”
周慕青手无力垂下来,“你去叫沈妈妈进来。”
她话音刚落,沈妈妈推门进来了。
“小姐,是我让人给世子送信的。”沈妈妈叹了一声气:“小姐,你病了这么久,总没有起色,院里上下都担心着。世子每月一信,对锦绣院上下大小事情事事着紧,老奴又怎么忍心不告诉世子。”
“我不会见他的,你让他回北疆去吧。”周慕青闭上眼睛轻声道。
沈妈妈眼眶顿时红了起来,走上前来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语重深长:“小姐呀,北疆到盛京路途遥远,冬天又寒又冷又饿,世子这样不分昼夜赶回来,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直奔锦绣院,你难道就真的狠得下心去伤这个孩子的一片赤子之心吗?”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老奴是自作主张告诉了世子这件事,小姐,你要怪就责怪老奴吧,今天是除夕,请小姐无论如何也要见一见世子呐,不能让这个孩子就这样回北疆去,老奴不忍,世子是老奴看着长大的,他对小姐你的孺慕之情,小姐难道从来都看不到吗?世子再怎么说始终是小姐你的亲生骨血呀!”
周慕青仰起头,神色哀恸看着头上的青纱帐顶,感觉到眼角湿润,她抬起双手久久覆在脸上。
……
沈妈妈从院内出来,身上已换过了棉衣,斑白的头发梳得光亮,脸上挂着笑,对着苏辞慈爱道:“世子,快进来吧,外面冷。夫人知道你回来了,不知有多高兴,手忙脚乱梳洗都慢了些。”
苏辞垂下眼眸,低低应了声“好”,跟着沈妈妈进了锦绣院。
锦绣院除了冬天萧涩了些,景色摆件十年如一日,不知该说是院子的主人长情还是无情。
苏辞站在屋内看着室内的一景一物,几乎每一样东西都能在记忆中找到出处。
沈妈妈扶着周慕青从室内出来,母子二人时隔三个多月再见,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苏辞弯腰向母亲行了一个大礼:“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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