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沧注视着谢渊,看着他穿着厚厚的皮裘,罩着亓眉那件温暖的狐裘,脚下穿着毛绒绒的毛靴,整个人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偶尔从蒙着脸的毛毛中哈出一口热气,转眼间就被冷风吹得四处散去。

嬴沧看得有趣,伸手给谢渊拢了拢松垮的狐裘,从身周摸出一个水囊递给谢渊。他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再走不久就要到了,趁着还未下雪,还要再赶一段路。”

谢渊透过迎风摆动的狐狸毛望向嬴沧,雪白毛领子犹如流动的银白色流线,透出谢渊那张如玉的脸庞,在这一行沉闷压抑的行军队伍中显得尤其清泠贵气。

谢渊僵硬地接过嬴沧送上来的水囊,打开了盖子又有些犹豫。在嬴沧的目光下,谢渊将水囊口抵在唇边,喉结上下滚动,象征性地喝了几口水。

嬴沧一只手握着缰绳,另外一手接过谢渊递回来的水囊,眯起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如果谢渊拒绝了自己给他的水,或者用别的方式浪费了一丝半滴,他一定会让他再次感受到荒海当中毫不留情的残酷现实。

幸好,谢渊果然是个极其聪明的人。

嬴沧单手拧开盖子,就着瓶口倾斜而下,清凉的水液沾了沾嘴角,将干燥的嘴唇浸湿了……

一路向北。

谢渊实际上对荒海的路径是没有什么概念的。

在走尽了这一条明显的古河道之后,谢渊发现,天空的乌云渐渐的压低下来,天地之间呼啸着暴戾狂澜的朔风,漫漫长路,荒凉的黄沙大漠渐渐开始出现了凝结的土壤和略带翠意的绿色植被。

这一路行来,嬴沧与谢渊再毫无任何交集,仿佛他们之间又回归到了之前被追捕逃生的时刻,两个人知晓对方的存在,虽然不发不言,却别有一丝陪伴的意味在其中。

不知道又走了多少天,平坦的荒原之上突然不再平坦,两边拱起的山丘已经不再全身都覆盖着一望无际的黄沙,而是可以看见一片片,棕褐色的土壤。

远处开始出现一抹白森森的色彩,在日光的照耀下,横亘着遍布的沙黄色,在这荒漠之中泛着孤凄的冷意。

随着队伍渐渐向前迈进,远处开始出现一顶白色的小帐篷,放眼望去,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不止一顶,两顶,三顶,四顶……并且越来越多。

等到嬴沧一列人越来越近,这个时候才让人看清楚,满目皆是小帐篷,而这抹白森森的色彩竟然就是由这无数的白点汇聚而成的。

如同流水一般,听到行军靠近的声音,每一顶帐篷中都裂开了一个小口,一个个裹着黑纱的人从帐篷那道裂开的缝隙里走出来,如同蚂蚁一般朝着谢渊与嬴沧的方向涌动过来。

嬴沧眯着双眼,将手指伸到唇边打了一个唿哨,那只极具有代表性的苍鹰很快听从嬴沧的命令,突然拔地而起。

嬴沧立在马上,暴喝一声:“亮旗!”

“唰”地一声,一面幡旗被迅速地展开,高高支起的旗帜上飘扬着一只夺目而凌厉的雄鹰。

就在看到冲天而起的苍鹰,嬴沧打出黑鹰旗帜的这一刹那,远处的那些涌动的人群突然发出一阵极其热烈的惊呼声。

下一刻,就能看到这些穿着黑纱模样的人,冲着旗帜飘扬的方向原地匍匐,极为虔诚地跪倒在地,口中仿佛还在念念有词地唱着祷词。

嬴沧抬了一抬手,整个行军的队伍立刻令行禁止。

有三五个穿着黑袍的民众从人群中走出来,麻木的眼神崇敬地凝视着远处的嬴沧,见到黑鹰盘旋于顶,最终落到他的身边,这些人终于露出了一丝希冀目光。

只见这五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出来,每走三步便停下脚步,匍匐跪地,叩头朝拜,口中喃喃颂唱着一串古老而质朴的祷文。

随着这五个人的带头,他们身后的民众也渐渐开始重复这样的动作,站起来,走三步,跪倒朝拜,再走三步,再朝拜……

这样三步一叩头,仿佛经过了很长时间,也仿佛只是片刻,这群裹着黑袍的民众已经将距离缩小到一个圈,走在最前列的五个人的身体摇摇欲坠,脚步虚浮而踉跄,而即使如此,他们的朝拜动作依旧标准而虔诚。

嬴沧冷漠而平静地等着那些极远处的人五体投地,跪拜趴伏在地上,久久不愿意抬起头。

天地之间,他仿若俯仰生死的神灵。

谢渊注视着远方的人群,深陷的双眼中似乎燃烧这一团火焰,他望着这令自己动容的一幕,胸中产生了一丝难以自已的情绪,此情此景,他始终没有一丝话语,甚至没有一声叹息,仿佛想将这一种动容牢牢地镌刻在心底。

他望着逐渐靠近的人,在接触到他们的面目的时候,张大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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