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起姬如浣浅蓝色的长发,将这个美丽温婉的女鲛人,平添了一抹随风归去的缥缈之感。

“我当时已经被吓傻了,根本就听不见母亲在吼什么。这时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年蹲在我的笼子跟前,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眼里一丝情感都没有。他就这样望着我,我则泪流满面的盯着那甲板上的施虐,直到我能转动眼珠了,我才看清了眼前这个少年的模样。”

姬如浣说到此处,突然断了下来,她那双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有些僵硬的屈伸着,似乎在极力的隐忍着什么情绪,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仰起头望着天幕,冷冰冰的继续说道:“那是一张冷漠而薄情的脸,褐色的瞳眸没有半分属于人的情感。他望着我,就像望着一个死物,望着一个,可以随意虐杀的畜生。”

仅管南栖已经猜到了一点答案,但还是于心不忍的开了口,“他是”

姬如浣侧眸对着南栖而笑,说道:“他的命,是我救得。”

南栖瞪大了眼睛,“”

“好笑吧!”姬如浣摆正了头颅,继续望着天,“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是某一天我在海里嬉戏,看到了一段漂泊在海面上的浮木,那浮木应该是某艘被撞毁的船只上断下来的,上面还裹着王朝军的翔龙旗。我当年因为不认识这旗徽,所以把他拖上了岸。我不眠不休的接连照顾了他整整七日,最后还是我拖着那浮木,将他带回到人族的渡口。可转过头来他却恩将仇报,将我们的行踪出卖给了王朝。”

一句恩将仇报,凄怆不过穿心箭,南栖本来消弭的泪水,再一次凝成了汪洋,她转过头,极力的忍耐着哭声,但是剧烈抖动的双肩,还是出卖了她脆弱的坚持。

这该是何等铁石心肠的人呐!面对救命之恩都能做到剑戟相向,哪怕你不去偿还,也断不能将铡刀亲手横在恩人的脖颈之上。

“我当时只记住了他冰冷的双眼,就像石兽上的那一对装饰物,空洞,麻木,略微还带着一点理所当然。”姬如浣猛吸了一口寒凉的空气,将胸臆之中渐生的酸楚强压下去,她说:“我知道我不应该怪他,我最应该怪的是我自己,是我没有好好听母亲与长老的话,离人族远远的。是我用那可笑的良善铸了一柄灭族的刀,将我的族群通通杀死。”

“不是的!”南栖几欲泣不成声,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

姬如浣在谈起往事时,平静的让人心惊,但是南栖却能感受得到她的心里一直在淌血。对于一个人最大的惩罚,莫过于将族群的世仇背负在自己身上,她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救了一个濒死的凡人,是那个凡人狼心狗肺,没有一点做人的知恩图报,鲛人的悲剧,从来都是不是一个人的偏见,而是所有的人族都遭了病,遭了一个名叫贪欲的病。

姬如浣皙白的面容隐没在暗夜里,没有人能看清她此刻的神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蜷缩在姬如萧的羽翼之下这么多年,她其实一直又没有忘记过族人枉死之时的模样。

遍地的鲜血,刨开的尾鳍,盛放在盘子里的一颗颗明珠,双眸空洞而鲜血淋漓的头颅。雄性鲛人被置于滚热的铜鼎之中,熬煮油脂,漂亮的雌性鲛人被商贩讨价还价的高声叫卖,剩下的老弱病残便被送去殓宫,当做机关的试验品。

她已经见过太多的苦恶了,对于疾言恶语,早已经不能撼动她千疮百孔的心脏了。

这个尘世间,脏的是真脏,干净的是真干净。但是大部分的人还是随波逐流,同流合污的,只要有利益可图,只要能攀附上随大流这艘巨舟,什么青红皂白,什么是非曲直,都远没有站对了阵营重要。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尝到了欺凌弱小的甜头,三人成虎,曾惨杀人。

你的善与恶,对与错,从来都不是自己可以左右的。旁人说你是什么就是什么,哪怕你并不是他所说的那个样子的。

姬如浣将目光从天幕上收了回来,望着那间黑黝黝的屋子,说道:“小栖,不要为了这些闲言碎语而难过了,嘴长在别人的身上,我们阻止不了,但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初心不负,是坚守自我。总有一天,公道自在人心,上苍,不会辜负每一个好人的。”

“会吗?”南栖哭的双眼通红,攥着食盒的手几乎要被哀痛腐蚀寸断,她说:“大家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那么多的俊秀要去叛道,为什么好人要被恶言中伤,为什么无辜的百姓要去承受北冥的践踏,为什么你这样纯澈的仙子要被驱逐出家园。”

她回过头,望着姬如浣在泪眼里扭曲的身影,痛不自持,“我们只是想要活着,只是想要大家都和和气气的,为什么一场灾难就把大家的人性映射的这么丑陋。神仙姐姐,你告诉我,好人都去哪啦?”

南栖这话真不应该去问一个鲛人,因为在姬如浣的眼里,好人太少太少,但是她仍极尽全力的去逼自己思索,去回想这半生里究竟遇到过几个好人。

无数张好看的,丑陋的,寡淡的,热络的,冷漠自私的,开朗大方的脸在眼前快速飘过,千人千面,千余种耐人寻味的表情,姬如浣都不知道究竟哪一张覆面之下的心是干净的。

但是对于她来说,只要没沾染过鲛人鲜血的,大概就是好人了吧!

“好人嘛!当然是在你的心里呀!”姬如浣抬手握住了南栖颤抖的手腕,笑着说道:“别人可以评定我们的善恶,那我们同样也可以心有考量呀!”

南栖望着这个凄苦了半辈子的神仙姐姐,望着她不计前嫌的舒然,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小儿心态,因为被人骂了几句就哭哭啼啼的,有失名门的风度与气量。

姐姐说的对,好人在我们的心里。只要我们的心中有善,这个天下就还有希望。

“让姐姐见笑了!”南栖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鼻音闷闷的说道:“你们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南栖的心胸自是不能跟你们相比了。”

“哪里呀!”姬如浣说道:“像小栖这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才是真性情。”

吸了吸鼻涕,南栖也咧嘴笑了,“谢谢姐姐的开导,我现在心情好多了!”

姬如浣抬手将南栖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柔声说道:“既然心情好了,那就早点进去吧!夜也深了,照顾好里面那位英雄,你也早点休息吧!”

南栖点点头,说道:“嗯嗯!姐姐也是,回去的路上多加小心。”

“好!”

就这样,二人彼此凝望了片刻,南栖才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屋子,姬如浣则伫立在霜叶斑驳的花树之下,望着里面陡然晕亮的烛火,默默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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