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旧的城门在士兵的牵拉下缓缓向着两侧洞开,城外呼啸的风雪霎时伴着淡淡的血腥气从缝隙里挤压进来,将这座幕气沉沉的孤城,浸染在一层危险与悚惧之下。
南栖贴着巷子的转角而站,微微的偏过头,便见雪幕里出现了一个身披大氅的肃冷男人,他所骑乘的那匹高头骏马,带着银质的辔头佩着昂贵的鞍,马蹄笃笃,凤臆龙鬐,颇有几分皇家出行的风范。
但是雪簌下的太大,她看不清这个男人究竟长了何许的样貌,只能从他砭骨的气魄里嗅到一丝浓沉的血腥味。
姬如浣天生胆子小,没有南栖那种浓烈的好奇感,她依旧垂着头躲在这个妹妹的背后,低声的乞求道:“小栖!我们回去吧!”
南栖顶着风雪又兀自望了几眼,见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转身对着姬如浣说道:“走吧!看样子,是王朝的援军来了。”
姬如浣抬起头,面上隐隐的流过一抹不安,“看样子,城中的危机已解,大家都熬过来了。”
南栖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牵过姬如浣的手,边往巷子的深处走,边说道:“我先送姐姐回北院。”
“好!”
主道之上,宋惜霜率领着粮草辎重先进了城,定远所率领的十万禁军则留在城外安营扎寨。
岚音自进了城门开始,就感到地脉之下滚动着炙热的业火气息,若她没有猜错,这里就是封禁着白宁真身最薄弱的缺口。
一丝讳莫如深的微笑缓缓的挂在嘴角,岚音抬起莹白的指尖,好整以暇的迎着天幕观望着。
将姬如浣送入了北院,南栖一个人伫立在小厨房的洞门外,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的,踌躇难安。自昨日之后,她便极是讨厌见到这群道貌岸然的小人,每每四目相对,她看不惯对方,对方也看不顾她,于是一屋子的人再也没有跟她热络的说过一个字,整齐划一的无视着她。
就在南栖鼓足了勇气,终于决定踏进去的时候,一名冥火宫的女弟子风风火火的从另一道拱门里跑进来,边跑边兴奋的叫喊道:“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屋里人先是抻了一下脖子,不明所以的望了一眼,然后自顾自的继续做着自己手下的活计,直到这名女弟子跨过了厨房的门槛,拄着膝盖连呼带喘的杵在屋内,累死累活的说道:“王朝王朝军王朝军来来救援了!”
“什么?”先是扶心堂的医者转过神来,惊问道:“你说王朝军来救援啦?”
“是是呀!”冥火宫的女弟子一扬手指着门外,说道:“已经进了城门了,听说听说还有十万王朝军来江南,收复收复失地。”
“怀光帝会这么好心?”有人将信将疑的问道。
“我哪知道我只是看到丞相,出府迎接去了。还有那个南淮暝也去了!”
听到对方提起父亲的名字,南栖的眉毛陡然一抖,一种即将直面暴风雨的惕憟攀上了心房。
忽闻一声嗤笑响起,有人啧啧的揶揄道:“真是哪哪都有那个南淮暝啊!溜须拍马总是冲在最前头。”
人群之中隐约传来几声了然的嗤笑与议论,虽然嗓音压的极低,但还是让南栖如闻耳侧。
“这八大门派如今就只剩下他这么一个活蹦乱跳,全须全尾的掌门了,那还不可着他一个人出风头!”
“哎呀!”一名獐头鼠目的旁系散修倏忽从人后钻了出来,跃在人前挤眉弄眼的说道:“想想咱们也真够可怜的,这灭派的灭派,掌门失踪的失踪,唯有一个沈傲修为最强,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就剩下这么个跳梁小丑,天天咋咋呼呼的,人前人后的大献殷勤。”说完,噘着嘴摇了摇头,一脸的语重心长,“真是给仙门丢人呐!”
“唉!要说现在这形式真是把仙门往死里逼呀!七年前,除了无极跟云莱被接连灭门,这好端端的璇玑屿也无故失踪,要知道璇玑屿的掌门疏柔仙子,那可是半神般的存在呀!一言一行多有仙门风范啊!你们再瞅瞅这南淮暝,到底是个乡野匹夫,这脊梁呀!恐怕一辈子也直不起来喽。”
“就是,堂堂仙门中人,对权贵趋炎附势,对得起富贵不淫,威武不屈的行道明正吗?”
众人频频摇头唏嘘,似是惋惜着仙门的没落,又似惋惜着自己的风节。
南栖伫立在墙角听了许久,直到一行人结伴出了小厨房,发现她脸色苍白的挺立在那,脸上也没有一丝愧疚的瑟然,反而盛气凌人的从她的身旁走过,嘴里依旧不干不净的抹黑着父亲的名声。
傍晚的时候,南栖被来传唤的弟子叫去大厅领丹药与衣裳,还不等她走进熙熙攘攘的前堂,便见到先前那帮子在小厨房张口闭口不接嗟来之食的“正派侠士”,正围在漆怡海的座下毕恭毕敬的歌功颂德着,全然忘记了自己所修的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仙道。
南栖将脚步停在光影的暗处,一双眼眸死死的盯着那些卑躬屈膝的小人姿态,顿觉胃里一阵烈过一阵的翻涌着恶心,她的脚下似在此地生了根,怎么也挪动不了半步。
随行的弟子见她迟迟不动,转身催促道:“大小姐!您怎么不走了?”
强忍着犯呕的冲动,南栖的眼眶看上去红彤彤的,她大汗淋漓的看着迎来送往彼此笑谈的官员与修士,看着漆怡海身为王者的睥睨与傲慢,这一屋子的上位者与侠义之士,仿佛恶鬼与妖魔混居的蛇窝泥沼,腥臭,伪善,粗鄙,私欲,群魔轮舞,乌烟瘴气。
最后她实在忍受不住,躬身扶着墙狼狈的吐了一地的酸苦胃液,涕泗横流,脏污不堪。
同门见她如此难受,亦是面露焦急,忙扶住南栖的后背,接连拍打着助其顺气,关切道:“大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帮您请个医修?”
南栖咽下口中的酸腐,摇了摇头,说道:“不碍事!我就是看不得这一屋子,奸佞虚伪的模样。”说完,再一次扶着墙壁剧烈的干呕起来。
“”
又干呕了好些时候,南栖的胃里实在吐不出什么了,便脸色煞白的对同门说道:“我不进去了,请你代我,将沈阁主的那份领了吧!”
“那您呢?您不要?”
“我受不起!”
南栖蹙着眉头望了人影攒动的大厅一眼,头也不回,踉踉跄跄的走了。
入了深夜,雪下的便没有那么急了,漆怡海端坐在桌前,自灯烛的摇影里抬起眼来,望着窗前一株枯死的富贵牡丹。那娇嫩艳丽的花朵此时正裹在一层晶莹的霜壳里,顶端还铺着一层洁白的浮雪,瞧上去美艳而脆弱,仿佛只要抬起指尖轻轻一触,便会碎裂出五彩斑斓的幻影来。
他就这么目不转睛的凝望着,连宋惜霜何时端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都不曾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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