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翊惯是会揣度人心,也善于晏笑之间杀人于无形。
“他的命,你救不了。”宋翊凝视着岚音的隐痛,眉梢间掺了点儿少年般的温柔,“你自血海之中杀伐不易,能有今日这般修为亦是千载难逢,干什么放着好好的逍遥日子不过,偏偏死心塌地的跟着一头畜生东征西讨!”
“你不懂!”岚音低吟道。
宋翊闲适的仰了仰脖颈,似乎这样抬着眼皮子看人,很疲累似的,“我是不懂,毕竟我这辈子,是怎么快活怎么来。”
岚音没有将月镰撤开,而是抵着宋翊的咽喉又近了一步,“你既然只是为了快活,那为什么不找个地方独自去潇洒,非要跟我们作对呢?你暗中保下靖无月的命,安插触手左右江予辰,屡次激化他们三人之间的仇恨,你到底是何居心?”
宋翊望了望头顶上方脆化剥落的穹顶,将眼底流动的一丝惆怅狠狠退去,“我没有什么居心,这些,都是命轨即定的数而已。”
“别再狡辩了。”岚音说道:“当初若不是你在背后谋划,江予辰早就死了,他死了,白宁就不会意志不坚,束手束脚,没了这些碍人的牵扯,他早就回到神界去了。”
当年烟火林一役,岚音命陈祁朝围杀江予辰,本是无缝,神不知鬼不觉的计划,却偏偏半路杀出个何语城,若不是功亏一篑,如今的白宁早就拿回失去的力量,攻上神界了。
他江予辰不止是靖无月的命,还在无形之中左右着白宁的阴晴。
出于对经年淤积的妒恨,岚音是万万不可能留江予辰在世上存活的。
宋翊缓缓的摆正了自己的头颅,将下巴枕在冰冷的月镰上,笑道:“不管你怎么蛊惑,那畜生,都不会杀了江予辰的。”
“哦?”岚音一挑眉峰,问道:“你还真是了解我。”
“我不光了解你,就连白宁,靖无月,江予辰之间的恩恩怨怨,都是我闲来提笔,书写的一幕好剧罢了。”
岚音闻言,面有惕憟,握着月镰的掌心濛洇了一层湿滑,她说:“你处心积虑的这般谋划,到底是为了什么?”
宋翊道:“为了与天斗哇!”
“你什么意思?”岚音不懂。
贴着寒凉的兵刃许是让宋翊感到舒服,他偏着脸颊,贴着镰刀上的图腾缓缓的蹭了蹭,眯缝着双眼,愉悦的说道:“字面上的意思。”
许是武器被一个男人以这样猥琐的方式沾染,让岚音受到了侮辱,于是她“唰”的一声将月镰撤了回来,戾怒道:“你不用在这里顾左右而言其他,不管你究竟是抱了何种目的在筹划,今日我都不会再让你继续活着,继续去阻拦我们的计划。”
“你以为凭你们两个,就能将这三界的秩序,拨乱反正吗?”宋翊说道:“一对蛮荒小儿,痴人说梦!”
“有什么不能?”岚音的情绪开始有了焦躁,她受够了这个神祗的嘲讽与弥藏,什么都不肯说,一张脸永远都刻薄的让人生恨。
“你不用这般的仇视我,相反,你还必须要感谢我!”宋翊说道:“若是没有我,当年在这只畜生出渊的时候,就被他的宿主封禁了。是我给了他重生的机会,是我给了他刻骨铭心的痴恋,让他拥有了三川震怒的力量。我不但给了他千万年的生命,还让他享尽了一生的荣辱跌宕,难道,我不算是他的再造恩人吗?”
岚音:“”
宋翊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没有我推迟了他的使命,你这辈子,还都不会遇见他呢!”
岚音目不转睛的盯着宋翊的傲慢,执着月镰的力量几欲溃散。
眼前这个男人太像一只荒古巨兽了,渺小如自己,真的毫无胜算。
这一生,宋翊推演过太多宿命的牵扯,他曾以为神职的冷漠是对命运最好的见证。
可这些错综复杂的轨迹,将许多个独立的生命串联起来,他们根牙磐错,钩深极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这张以天幕做底的棋盘上,每个人的出场,都对命轨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他见过太多小人物摧毁大人物的奇妙,见过一段奇遇成全了某些人的万世荣光,见过此世无双的璧人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也见过一眼及一生,对其念念不忘,思虑黯殇。
三界众生,只要临世,必将有一副自己的命数,这一生过的如何,遇到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路,享什么样的名,都是天道拟好的,谁也无从更改。因为星轨一旦轮转,就脱离了造物主的手,成为了独立的个体。
这些千丝万缕的关系看得多了,不免让这个殿前侍奉的神祗感到惶遽与厌烦。
于是日积月累的,宋翊也曾想过跳脱三界之外,将自己的命从星轨上抹去,
可他终是高估了自己,小瞧了一种叫做欲望的东西,从而没能逃过命劫的将至,在那场蓄谋已久的“善意”里,亲手撕碎了守护半生的梦。
转瞬之间,什么都没有了。信仰,荣耀,恩情,知己,所有他亲眼见过的山川大地,袍泽族类,都成了冷冰冰推他入深渊的手。
所以他不服,是以他的命,要自己来改写!
岚音道:“我以为魔族的心思就够脏的了,却没想到,你们这些坠入凡尘的神,竟比狗还不如!”
“别在那侮辱狗了!”宋翊笑道:“狗这种畜生,比起我可尊贵多了。”
“你肆意篡改他人的命格,就不怕受天谴吗?”
岚音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攥紧,苍白的手背上因愤怒而青筋暴起。
“我自己就是天,我怕什么天谴!”宋翊掀着眼皮说道。
这句话就像抽在心上的冷鞭子,将宋翊积压已久的嗔,怒,痛,泣,悲,恶,狂,喜一并的撕裂出来,将他那一项从善如流的痞戾伪装生生破开。
高高在上了千万年的颂翊神君,是最接近创世主神般的存在。三界命轨皆掌握在他的手中,天演大道唯他一人可以窥破,所以他说自己是这三界的天,那都是谦虚了。
岚音花了几百年的光阴,才洞悉了一些诡谲的蛛丝马迹,可这些远远不够,她想知道的还需更多。于是她在人间混迹,游走在各大仙门与宫闱之中,只为了探得一点踪迹,可是神界的事又岂是卑微的人族可以知晓的,她只能将那些索寻到的消息堆叠在一起,可是这些简史颂文,杂乱无章,晦涩难懂,根本没有任何益处。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