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此番境地,靖无月那满腔常年积郁的怨气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他从未怨戾冲天的犯下过累累血债,只是在红尘里辗转过一世又一世,固执的寻找着那个男人的身影。

他曾经为何而来,又为何呕心沥血,侠肝义胆,都成了脑海里琢磨不透的一缕烟霭,可有可无的。

过了好半晌,直到清晨的微光徐徐的映亮铅灰色的云层,密布在四周的黑暗开始逐步的碎裂,崩塌,靖无月才呡掉了坛中的最后一滴酒,意兴阑珊的转过头来。

“你在想什么?”他问道。

巫澈将思绪从同心结上转移出来,抬头望了望天幕,没来由的说了一句,“天亮了。”

靖无月转头,亦是望了望远处的天际,“嗯!亮了。”

巫澈将崭新的同心结收进衣襟里,站起来抖了抖墨袍上的浮雪,说道:“你的相好的呢?”

靖无月闻言,面有哀伤,但他却极力的保持着嗓音里的平静,仿佛毫不在意,“不知道。”

“该不会是人家厌恶了你,悄悄的溜了吧?”

靖无月莞尔一笑,“也许吧!”

踏着薄薄的一层积雪来到靖无月的身旁,巫澈极高的身量似乎能盛殓下靖无月所有的悲伤,“难过就讲出来,憋在心里只会越来越痛。”

“谁说我难过的,我这不是挺好的。”

巫澈转眸盯着靖无月勾魂的侧颜,“你这个人,越是在乎越是沉默,反而是那种暴跳如雷的发泄,才是真的不在乎。”

“你还真是了解我啊!”

靖无月一直目视着前方,不敢回头,他好怕自己会在巫澈了然的眼神里败下阵来。

这么多年,除了对手,就是这个渎神的人蛊最为懂他,就连自己爱慕了四世的江予辰都不懂他的执着与隐忍,只会用满身的利刺去戳烂他的自尊与爱意。

其实回头想想,一直都是自己在无休无止的粘着他,江予辰躲在寺中的日子,虽然清寡但胜在自在,他与鉴释那堪比父子的相守,终归是要比情爱来的安稳的。

曾经的靖无月,只会觉得自己痴心错付,可谁又能想到,他竟亏欠江予辰如此之深。

巫澈在晨曦的肃冷里,不易觉察的露出了一抹哀伤,随后快速的低头抹去,再抬眼,是一贯如常的淡然,他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是继续施展你的计划,还是躲在这里一辈子枯等?”

“还有什么好等的。”靖无月说道:“谋划了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多,早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何况,我答应过流落在凡尘里的神祗后裔,要送他们回家,言而无信,不是我的作风。”

“为何我觉得,你那个相好的不会同意呢?”

“他迟早会明白的。”

巫澈嗤笑,口中呵出的气体在晨曦中凝成一道白雾,“那么个死脑筋的人,我觉得他不会。”

靖无月闻言,除了苦涩的淡笑,真的是什么也辩驳不得。

他想到了前世的诸多种种,每一次在大是大非面前,这个男人都会擅作主张的去独自行动。

填火海,背罪名,甚至不惜阻止自己屠天灭地而委身雌伏,乃至最后不堪其辱绝望自戕。

他总是有诸多不能言说的隐情与倔强,自以为是的替他铺好余生的道路。

这种变相的疏远与成全,恰恰是引燃靖无月怨戾的。

如果当初的江予辰,心中能没有那么多的家国天下,栉沐风雨,也许他早就放下了这些仇恨与嫉妒,携着他归隐山林,眠风宿雪。

可事到如今,他没有资格去埋怨任何一个人,再多的理由也无法抹去他血溅疆土的事实。

尤其是对江予辰,他彻底的堕落,终是让他失望了。

巫澈抬手摘下岩壁上的一盏莲灯,端在手中细细观摩,继续说道:“有些人的思想,根深蒂固的很可怕,与其等着他独自想通,不如先下手为强。你不可能让一个固执的人轻易就觉得你是对的,有时候暴力,往往是最直接的办法,废那么多话去强行解释,简直是在浪费心血。”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向他解释。”靖无月说道:“他也从来都不会听我解释。”

“靖无月。”巫澈低头唤他,强行转移了话题,“此一战,你有几成胜算。”

“不到三成。”靖无月淡然的说。

巫澈转着莲灯的手,蓦地一凝,随即说道:“也就是说,那个叫白宁的,会有很大的几率能杀死你?”

“也许吧!”靖无月转过身,暗淡的桃花眼再一次望向了那被积雪覆盖的石板路,心底最后的一抹希冀轰然泯灭。

他的予辰,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我能为你做什么?”巫澈尾随着他的身影追问道。

靖无月前行的步子一凝,笑道:“你能活一世不容易,还是好好活着吧!”

“可我的命是你给的。”

“不过是闲来之笔,何必记挂在心。”

靖无月的身影慢慢的没入到月门的背后,几许余音回荡在晨曦的寒雾中。

“你若真的有心,就弃恶从善吧!”

巫澈伫立在原地,冷冷的目光凝视着着那道灰暗的洞门,一抹酸楚蓦地涌上心头,阔别经年的情感回流进心底,让他感到不知所措,又难拗至极。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不再需要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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