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很快就临近尾声,周末的时候,我忙里偷闲挤出一天时间回F市,大概是因为楚岸那句“我就是一传话的,”让我没来由地有些心慌。

同样的话,在十六年之后从同一个人嘴巴里说出来。说者也许无意,但听的人将往事与现实串成了一条略迹斑斑的锈线。

因为父母感情不好,各自忙于工作,小时候,我跟他们的关系都不太亲近。七岁那年,蝉鸣最热烈的季节里,父母把我送到培训机构里学国画,机构离家很远,母亲牵着我走进大教室里,我看着她和穿着旗袍的老师商谈,然后交了一大笔钱,走之前,她蹲在我身前,说,“小非,这是罗老师,以后你跟着她住,罗老师教你学画画。”

她用的是陈述句,在老旧的吱吱作响的风扇底下将我的去处早已安排了妥当。我轻扯着她的衣角,想告诉她我并不想学什么国画,只想回家。但在看到她眼里不疑有他的坚定时,还是退缩了,愣愣地朝她点了头。

母亲出了门便驱车离开,我站在窗户边无比渴盼着她能回头,但她最终没有,毅然而然地像是只下车随手丢了件无关紧要的东西。那天的夏风吹过来夹杂着一股热浪的味道,像是水汽化开扑了一脸的雾气,湿热的却没有甜,我看着车子绝迹而去,很多年以后,再想起来,我记得母亲那天穿了一件墨绿色的连衣裙,裙摆随着风微微飘舞着,美得像是个天使,却不是坠落人间的天使。

一个星期后,楚岸忽然跑到大教室里找我,他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脸上还淌着汗,气喘吁吁地说,“楚非格,你赶紧回家看看吧!”

我一怔,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天旋地转里用眼神问他,“什么事?”

“你别问我,我就是一传话的。”他摆摆手,擦去额头上的汗。

那个下午,我是跟着楚岸坐公交车回家的,车子在站牌前停下,楚岸走在我跟前,不时地回头看看我。

“你怎么突然去学画画了啊?”他问我。

“嗯,”我低着头,踩住他映在地上长长的影子,说,“因为喜欢,我想去学。”

他点点头,应了声噢,没再说话。

到了家后,我发现从来冷清的屋子里竟然挤满了人。沙发上坐了一排的长辈,还有或拿小椅子坐着或站着的人,有母亲那边的亲戚,也有父亲这边的,其中还有几个是附近的邻居。

我有些怕生,脚步轻轻地走进去。

母亲坐在人群里,一眼就看见了我,站起身,像拎小鸡仔一样的把我拎到父亲跟前,

冲着他喊道,“你的女儿你得养着吧!”她的声音又尖又冷硬,像是燃着一团火,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咬着唇紧紧憋着眼里的泪。

“真有意思,我女儿不是你女儿吗?”

“你还算什么男人,离婚只分钱不要孩子是吗?行,你不要我也不要!”

母亲说着便扬了手往父亲身上招呼去,两个人很快就又厮打了起来,围观的人将他们拉开,有劝架的,也有替某一方打抱不平插上几句的。

我站在人群里,背上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晕晕乎乎的,在众人的推搡中被带倒在地。

楚岸跑过来把我扶起,拉着我往他母亲身上靠去。

刚满十岁的少年,尚且还是一身稚气,我被他牵着,在喧嚣与薄情里,像是抓住了一根有温度的救命稻草。后来与母亲生活的很多个日月里,她总是板着一张脸对我数落着父亲一家的种种不是,我听着,一个劲地用点头回应她,心里却在想,楚岸不是,他有温度,有善意,也许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还愿意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

后来争吵声渐渐平息,一群人围着茶几坐着,很长久的一段缄默,像是老电影里厄运来临前的征兆。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