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说法?”
小丫头似来了兴致,以手支颐,歪着脑袋凑过来,谢家康再是一愣,抬手理过她额前一缕垂落的发丝,指尖无意间拂过她的眉眼,动作不自觉放慢。
“一则,是说沈青戍边久久不回,非因战事吃紧,却是早已战死沙场,借着许未央手中灯盏归家的只是一缕亡魂。皓月凄清,圆的是他们夫妻经年累月盼望重逢的念想。”
“还有一则呢?”
心中若有所感,静香再问,谢家康紧紧看向她,声音更缓。
“另一则,是说许未央于宣城苦等夫君回返,一力支撑家事,奉养公婆,积劳成疾,更兼相思消磨,终究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一缕幽魂却不肯离去。每及岁末望日,夜深人静,她必执灯盏候于宣城外,待夫君回返。沈青于灯下所见,是她新婚之时凤冠霞帔模样,更是她不愿放弃等待的一缕执念。”
近旁灯盏之中,火光轻轻跳跃,忽明忽暗,静香眸中忽有些酸涩涌起,却不知所为何事。谢家康静静地看着她,眼中只余专注,似想将她面上所有细微的神色一一分辨清楚,她愣了愣,问道。
“少爷,这三则结局,你信哪个?”
“你呢?”
“我信第一个。”
轻轻叹一口气,静香看向窗外,夜色已渐深沉,无月无星,若得一轮皓月当空,或可少去些许寂寥清寒。
“少爷,千年已过,当初真相为何,已难探究,唯一可知的便是他们夫妻一生所求皆不过一个团圆。世事艰难,变化无常,在众人口口相传之中,他们能得一个花好月圆,也是好的。”
“此言,倒也有理。”
谢家康唇边含笑,盛着宠溺,静香点头,再道。
“且这望月佳节,正是临安京中陛下千秋寿诞之日,当是个双喜临门,喜庆吉祥的好日子。”
胸口骤然有窒闷混着剧痛袭来,谢家康面色渐作苍白,先前采萱说过的话言犹在耳,他忽然再听不到旁的声音。
暮岁十五,望月佳节,为今上千秋寿辰,也是他的生辰。五年前,他的父亲母亲在这一日双双离世,幕后之人居于临安京中,亦是他的至亲,而他,什么都不能做。
“少爷,少爷…”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一声接一声的轻唤渐作清晰可闻,谢家康回神,眼前却是模糊一片,只隐约辨得案上灯火,并着近旁一个小小的身影。再开口,他的声音沙哑至极。
“阿香…”
“少爷,我在。”
“嗯,我知道。”
谢家康闭上双眼,任由小丫头带着温热的小手执起他的腕脉细细诊来,正如她之前趁着他睡着之时悄悄做的一模一样。胸口的窒闷逐渐退去,疼痛消减,他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我无事,放心。”
顿了顿,他唇边笑意渐深。
“我方才只是在猜,在这望月节的祈天灯上你会有什么愿望想许,一时想得有些出神。”
指尖脉象纷杂不复,渐作平缓,却依旧艰涩难行,静香眉心微蹙,有愁绪隐于其中。
“少爷,若是许下的愿望太多,神明会不会觉得我贪心?”
谢家康一怔,继而摇头,轻笑出声。
“这日子难得,一年才得一次,神明定不会怪你。”
缓缓睁开双眼,一片朦胧之中,他已能依稀辨得她的眉眼,却还不知足,想要看看清楚到底怎样的祈天灯可以大到装下她所有愿望。
红炭毕剥作响,屋内暖融融一片,外间夜色深沉,漆黑寂静之中忽有脚步声由远而近,不多时,有人推门而入,恰是谢晋。
“阿香,你这么晚出门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的?可把我好找,我…”
一眼瞧见静香,谢晋满肚子话恨不得立时倒完,却是忽然看清近旁坐着的谢家康,忙止了话头,拱手行礼。
“阿晋方才言语放肆了,还请少爷赎罪。”
谢家康并未回头,只道。
“今晚你们都辛苦了,此刻无事,且各自安置吧。”
“是。”
谢晋点头应下,近前一步。
“少爷今日颠簸劳顿,可要早些休息?”
“我无事。”
谢家康缓缓摇头,忽瞧见静香抬手掩在唇边打了个呵欠,声音不觉放轻。
“天色已晚,你想来逛得累了,早些休息,可好?”
“好。”
点头应下,静香起身将外间桌案收拾干净,谢家康坐于一旁,看着她来回忙碌,看着她转身离开,直到屋内再做寂静一片,他方才转头,对着谢晋道。
“阿晋,送我回去吧。”
“是。”
谢晋点头,矮身蹲下,照旧将谢家康负于背上,抬步朝玉笙阁而去,身后夜风过处,留下些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穿过竹林,跨进拱门,谢晋脚下不停,送谢家康入主屋安置,灯盏燃起片刻,石远匆匆回返复命。
“少爷,谢安已送采萱出镇子,北向而行,快马不出五日,可出益州。”
“如此,甚好。”
谢家康点头,思索片刻道。
“她手中的户籍可通行四国,若是她有意北上,嘱谢安亲送她渡宛江,入燕云。”
“少爷放心,老奴记下了。”
拱手再是一礼,石远近前一步,压低声音。
“方才路上,谢安同我提起一事。”
“什么事?”
“他说,先前在玉笙阁盘问采萱之时,有人在院外站了许久,不知听去了多少,他依稀分辨得出,那人当是阿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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