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太久没有锻炼,在被封灵力的情况下,顾青鸾跑不过太远,便气喘吁吁,扶住一侧雕花的栏杆。
双腿如灌铅般沉重,每走一步都喘息如牛,行过越来越幽静的道路,跨过几处流水拱桥,突兀来到一处开阔地域,高大巍峨的芃华宫近在眼前。
白玉为柱,檀木为檐,万吨鎏金流淌进刻满浮屠众生的殿门花纹里,神殿矗立在约一千级台阶之上,檐牙高啄,几欲与天比高,高翘的檐角都似引动天际翻滚的乌云。
一只绣花鞋踩在了第一级台阶上,女子提起裙边,露出鞋底淡鹅黄的边。
墨玉一般的眸子抬起,仰望似乎远在天际的宫殿大门,顾青鸾几欲感到绝望,她从来没有爬过这台阶,幼时每次想面见神,只需站在这芃华宫前,心念一动,便会发现神殿大门敞开,再睁眼闭眼,自己便站在了神殿内。
当年那件事……果然惹神动怒了吧……
思及这个时间节点刚好是神寻回自己,与那件事所隔不远,最多也不过一两日,神若怒,此刻应仍在生她的气。
于是,顾青鸾开始老老实实爬台阶,爬不过几十阶,她脚下未踩稳,心中惊厥,几欲以为自己会滚落至底,刚闭眼死咬下唇,却被身后追上来的男子拥入怀中。
玄炙剑被压制,男子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此处空间有禁制,不可御剑,夫人累了,便由我抱着上去吧。”
顾青鸾惊讶地睁开眼睛,视线与男子坚毅的下颔接触,却是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整整九百九十九级台阶,男子拾步而上,脚步稳沉,环住自己腿和肩头的臂弯熟悉而安心。
但此时两人,却是相对无言。
心乱如麻下,顾不得解释,最后到了神殿前,顾青鸾只是轻轻一推,甚至算不上“推”,不过把手放在那看似重若千钧的玄色殿门上,芃华宫殿门陡然轰然打开。
大殿内灯光熄灭,唯余高处那尊神座之上,白衣披散的神祇只手托腮,一只手心躺着一只把自己团成团,沉沉睡去的青色小鸟,四际金色光斑宛如浮光跃金,照得那半张神颜明明灭灭,宛如瑰宝,纯白厚重的睫羽低垂,连眼眸都不见,唯独白皙的额头藏在银白色如霜的发间,颜色苍凉。
“吾若寂灭了……汝该怎么办……”
神本阖着眼,下一刻,却是有所感应般,微微抬头。
神祇阖上的双眼轻轻睁开,纤长而厚重的睫羽似蝴蝶展翼,神眸光宁静地平视眼前,再是刻满浮屠众生的厚黑殿门——
仿佛跨越无穷无尽黑暗,那双璀璨的金眸最终盯上殿门前——
凉薄的日光照在推门而入的女子身上,她衣着单薄,衣裙猎猎,一头墨发如乌云般聚散飘扬,整个人都似要被门外呼啸的狂风撕碎成碎片。
惨白日光如霜,沾满她衣、发。
然而她抬起头,露出倔强倨傲的下颔,眸光锐利如剑,眼眸深处藏匿着几乎浓如实质的悲恸。
那双璀璨的金眸最终轻飘飘略过了她,望向大门外浓黑的苍穹。
神灵唇角微动,隔了很久,久远得仿佛南海的风终于吹拂到冰冻的北域,久远到万仞朔回山化为良田,久远到只隔了短短一瞬。
“汝会活得很好……汝会……”
这句话不同于任何“能被听见”的语言,空间中万千规则翩翩起舞,仿佛展翅的蝴蝶,止步于殿门前的女子捂住了嘴,又想捂住耳朵,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唯独眼眶通红。
顾青鸾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在千万年前学什么都漫不经心,唯独神语和源语掌握得如此之好?!!
如果神语也如术法和灵力一样马马虎虎,那么她至少不会听见,就算听见了,也不能去理解——为什么神要用只属于神祇的言灵,去对祂最宠爱的造物,刻下永生的“祝福”!
“您后悔么?”
站在殿门前的女子表情决绝,面露对神的不敬,眸光狠戾如饮血的妖剑。
神座之上,空空荡荡。
神消失了。
顾青鸾恍恍惚惚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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