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隐顿时了然,寺庙中多有规定,身着锦衣华服者不可踏入佛门清静之地。她如今身着锦缎而来,定然不是一心向佛,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住持心中机断令她佩服,她在原地愣了片刻,话语中也带上了一丝尊敬:“不知长老可有厢房,容我将这身衣服脱去再来敬奉。”
住持只是笑了笑:“姑娘今日恐不是为求佛而来,若是有疑惑要解,不妨移步老衲产房,煮一盏茶细细道来。”
在这平宁而寂静的禅房内,面对着平宁而寂静的人,她一时有些局促,捻了捻袖口繁复的花纹:“长老请吧。”
入茶之物是庙外新开的玉兰,化进口中则是一阵芳香。
住持却并不饮茶,只是望向双手拢紧杯盏的周隐:“姑娘有何困顿?或许老衲可以为您解答一二。”
禅房外鸟鸣不休,枝丛掩映,似是将这片空间隔绝开来,周隐心知无论她在这片空间内出什么,面前这人都不会泄露半点消息。
据陈裕卿查探,这位住持三十年前入浮罗寺,从此未踏出过寺院半步,性情孤高,非有缘之客绝不亲身接待。
她抿了一口茶,轻轻道:“我正在帮一个人,去杀另一个人……在此请佛祖赎罪。”
住持问:“那人是大奸大恶之人吗?”
“不是。”
“是与你有世仇之人吗?”
“不是。”
“或者是他虽善良但违背了法纪,所以该杀?”
“……都不是。那人只是个普通人,没多大坚定的志向,没多少捭阖千军的才干,有些懦弱,自私,惜命,但也并非嗜杀,无道,不义。可惜他身处乱世之中,又恰好身居高位。”
“照姑娘的意思,这样的人是否该杀?”
“……和我合作的那人,他身居高位却无力镇压下属,使得君臣纲纪混乱,上下不整……若仅仅放走他,又怕他被有心之人利用,再次借机搅乱下。所以,该杀。”
“既然姑娘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来向老衲求解?”
周隐沉默。这只是陈裕卿的答案,而并非她的答案。
老僧见周隐不话,只是微微点头,面上依旧无悲无喜。他伸手指向外面,问道:“姑娘可看到了山外那泉水?”
周隐点头:“定一法师圆寂之后,袈裟袍角流作山泉,我略有耳闻。”
“其实这泉水是假的,三十年前我入住这浮罗寺,寺中香火不胜,庙里和尚多死于冻馁。我在饥寒交迫之中凿了这方山泉,对外宣扬这个传,果真吸引来了无数信徒。”他终于笑了笑,“其实世上本没有佛祖,佛祖在饶心郑而世人多不在意真相如何,他们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结果。”
周隐眨眨眼睛,似懂非懂。
住持望向她:“照老衲来看,姑娘所在之位非凡,要杀之人也是非凡。上位者心念一动,既可福万民,又可祸四海。若单纯以纲纪法度是非善恶来衡量作为,往往落于迂腐。要知道世人并不在意真相,所求只是一个结果。老衲送你一言,无论所行何事,莫忘自己所求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要送给世饶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在求得这结果的过程中,是善是恶,自有心中佛祖衡量。”
周隐静静听着,端起茶盏来轻啜一口,这才发现茶已凉。
竟过了这么久。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告辞:“晚辈受教,多谢长老。”
长老眯眯眼,再次笑了一声:“不必行礼,往后老衲担不担得起这一礼,亦是难。”
望着他清净自得的面孔,周隐突然心中一动:“冒昧问一句……长老出家之前,曾在何处?曾为何姓?”
住持微叹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走至禅房窗前,望着千山林海,松涛阵阵,微叹一声。
“老身原姓赵,生于金陵旧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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