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从未觉得中文系的人那么难搞,直到见到活的,那种难搞是与生俱来的执着和精细。客户甲是我们年度服务对象,以年费计。每次年度合同签下来,同事们都会开玩笑说,大家又被包养一年了。一般设计稿和文案稿都要发给他审核,对于设计稿的评论,他总是有用不完的形容词:画面太惨淡了,那个飘带有点妖气,这种色调有点暧昧,这海报意境不够,那坨元素像一堆猪头……每每这样,公司的设计师都要哭。他不懂设计,但总会给出抽象的修改意见。而每年两次的期刊编写,都是余晖无比焦虑的时候,因为知道,无论怎么努力去写,都会被骂的狗血淋头。甚至很多时候都觉得他的要求,就算穷尽一生力气都满足不到。记得一次,大家把贮酒设备写成“过液不过气“,这的确是自己的大错,那次的批评,登峰造极。这要是过液,那酒还不流完。

但余晖总是大大咧咧的,不管多小心,都会犯错,等他回复的过程,说是如坐针毡都不夸张。

牛头不对马嘴,是经历最多的事情。有些客户不懂但自以为非懂。一次,讨论到物料的颜色问题,她说我觉得苹果白、苹果金的颜色不错呢,要是能达到那个效果,我这里就算通过了。正想回她,“我还觉得苹果的标志很不错呢“,话还没说完,就被同事狠狠踩了一脚。对呀,再这么说人家是客户。

晚上11点,和蓝大师抢车失败,被迫无奈坐上极不舒适的X5,从四川隆昌出发,在高速上飞奔6个小时,抵达贵州遵义仁怀茅台镇。到了仁怀,离提案还有3个小时,困到不行在酒店里睡了2小时40分。醒来,在仁怀市领导坐满一整个大会议室里,提案到12点。到了茅台镇还有不喝酒的可能?中饭时被逼无奈喝了快2斤白酒,饭后顶着40度的高温踩在高原上头晕目眩看规化场地,犹如在沙漠里十天没喝水,随时会死掉,也如在云端,飘飘忽忽。下午继续开会,在酒店里等送来七本相同资料的陈部长一个半小时。接着在遵义吃了一桌味道大同小异的菜,只是菜的酸度不一样罢了。下午四点,踏上回川的路,一路上,因为酒喝得太多,余晖变得超级话多,全问些学前儿童级别的问题。比如,这山怎么那么高,这河里怎么有石头,这路边怎么那么那么多树,云怎么是白色的?同车的人都不搭理我了,只有谢师挨着回答我,估计他也没法回避,因为要开车。回到内江,蓝大师说要带大家去吃寡妇面。哭了,为什么要吃寡妇面?但合同还是打了水漂,辛苦的完成了陪跑。

去给成都某星级酒店提案,按常理是设计总监来讲设计提案,但他却推辞执意让余晖讲,BOSS也示意我。那一刻,余晖恨不得打个洞钻下去。没有一点准备,没有一点防备,唯有厚着脸皮上。全程声音没抖,但手脚却抖的不能自已。那二十多分钟,从未有过的漫长。其实还好,除了普通话有点椒盐味,其他都还好。当然,这家客户,也折磨余晖一周天天噩梦。虽然迈出了第一步,后面可能步步都难,但起码第一步是甩出去了。

提案,加班,比稿,头脑风暴。这是日常工作标配,各自的天马行空,碰撞后的火花四射。将想法点子变成文字变成图形,这种幸福就是工作带来的最大满足,而非客户给出的满分。其实,广告人还是有些自恋的,更多时候在乎的是取悦自己(这和文人太像),但又必须有另一面去迎合客户。就便是,精神分裂,雌雄同体。

每天都在打怪升级,每天都在翻山越岭,每天都有搞不定的事,每天都有预料不到的麻烦。痛苦有时甚于快乐,但余晖竟然开始痴迷于这种过瘾的体验。

痛苦会占大多数时间。

被工作占据的时间是充实的,一停下就会无比失落。感情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没有得到丝毫慰藉。

他自然忙,最近又去凉山州出差,整个人像消失了一样。没有短信,没有一丝消息。

余晖从思念变成了担心,内心戏码足到已经演绎成太平洋。

难以缓解,难以言表。

四月单位组织去清迈。余晖期待着清迈,那是彻底分开后去的。

那时但他依然恼火,依然无止尽的加班。总是书名要见面,总是无数次修改日期。

到了清迈机场。

耳朵还因为受压强的影响,一阵阵的痛。飞机已经降落在清迈。凌晨三点,夜色在灯光下氤氲。在一片混乱的落地签后,坐上大巴,来到宾馆。下车走在街道上,一种炽烈的香味扑面而来,金玲花密如浓雾,遮挡着行道树,地上的花瓣,仍然金黄璀璨,丝毫没有中国五千年文明里落花垂怜的戚戚之感。与盆地相差近二十度的温差,抡一团热浪,把余晖打醒。一切都熟悉而陌生,大概是因为着迷此地的岁月太绵长的原因,才会有如此复杂而又亲切的感受。

因为某年,一场巨大付出换来对不起三个字,将余晖彻底打入儿时痛苦生活的轮回里,那时,开始信基督,开始迷清迈,开始学泰语。一切都是有源可溯。时间是大魔法师,更是大讽刺家。当时隔一段时间后,忘掉那人的模样,忘掉所学的所有泰语,更换三年没变的签名时,发现竟然站在清迈深夜的街头等绿灯。

白天的清迈,和我的想象无差。

绿树,红花,低矮的楼房,抬头可见的微笑及高温时节里吹来的透彻的凉风。随墙而上的三角梅,随树而上的三角梅,素贴山上紧挨着白云蓝天的三角梅,红的,粉的,黄的,白的,黑的,还有许多我叫不出的颜色,同时在呈现一种生命的绽放。一阵风过,树上的鸡蛋花,滴滴答答落下来,打在我的肩上,俯身拾起一朵,随意别在耳际,恍惚间,自己竟然如一位清迈女子,拥有爱甚于一切。伸手可摘的荔枝,芒果结的太多压弯的树干,屋顶出摇摇曳曳的酸角,还有各色不知名的鲜艳的花,只有这些才契合这种小城,五彩缤纷、炫目的清高自我。黄狗树下潇洒一趟,便成了它的天地。躲在移动银行车下的数条小黄,睡姿因过于随意而显得销魂,经过的我们都不忍直视,生活舒服的太彻底了。听不到一声汽车喇叭声,总是错觉像是进了水电气不通的深山老林,娇小可爱的MINI,为这里专属,自由穿梭,肆意左右拐。街头,巷口,小店前,小景自成一方趣味,开口大笑的陶偶,小小水缸盛满一池青翠,偶有铜钱点缀其中,木质小黑板上写满菜单酒品,一株茉莉突然探出头来。岁月长,衣裳薄,如能忘掉渴望,便可畅游异国,放心吃喝。

夜晚的清迈,超出余晖的臆想太远。

黄昏灼红大半个天空,夜缓缓而来。树上挂着各色灯,与天际半明半暗的云朵,各分夜色一半。夜市里,形形色色,各式小摊,在人群里弹着吉他唱歌的小女孩,小丑打扮的流浪艺人,一人弹一人唱的同性情侣,花花绿绿的水果食物糕点,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各种肤色,不同的语言,笑容自然一致,抬头低头,总会遇到一抹明媚笑容。这一切就像《big fish》里的童话小镇,兀自快乐的他们。在这里就是那条鲜花绿树藤萝掩映小道尽头的小镇,人们彻夜跳舞,彩灯闪烁。唯一不同的是,大鱼里你必须把鞋子脱了挂在镇口,再不许离开。而在清迈,你的来去,皆由心。路边露天的酒吧,歌手尽情的歌唱,即便是慢热的你,感触也会被瞬间引爆。边打鼓边闭上双眼全身心投入,霓虹灯光影划过玻璃酒杯,冰块慢慢化入啤酒。此刻,我想到全是为Tong全心演唱的Mew,眉眼间的那些温柔,清澈干净的歌声,流进心低,泛起绵绵不断的回忆。

太多不及言说,太多不及探听,拥有四十多度高温的小城,身处其中,你心却平和的如饮柠檬薄荷冰水。

不知该如何结尾这场遇见,大概木心的《从前慢》比较合适吧。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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