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是学过化妆的。因为不是每次演出时,都能遇见技术不错的化妆师。而那些年她还只是一名小演员,自然没有重要到配给专用的化妆师的地步。另外,霓裳终归是女孩子,对于化妆这类事多少有几丝兴趣。尽管,时常并不怎么化妆。

化妆品都是霓裳让夏琳从C市带来的,种类齐全。纪如歌坐在椅子上,看着霓裳举着双手,在自己的脸上涂抹、描摹,泪水一次次的溢满眼眶。

霓裳放下手里的东西,抽出纸巾擦掉他眼中的泪水:“你这样哭下去,这妆会一直都画不完。”

“那就一直画。”

“如歌,我们别闹好吗?”语气,有点像是哄孩子。

“阿裳,我闹是不是它们就不会带你走了?”纪如歌在今天像是变成了一个孩子,如同当年到处找寻妈妈的模样,眉宇间全是倔强。

纪如歌起身,将霓裳抱在怀里:“阿裳,我妈妈走的时候,我才三岁,不懂生死问题。爸爸走的时候,我十岁,我读懂了生死,也读懂了生活。可是,阿裳我不想懂。我只想做一个可以随意哭闹嬉笑的孩子,尽管会遭来父母的责骂。我的世界里面,从小就不缺乏分离。我想要的是团聚。”

“如歌,我们会团聚的,会在一个没有分离的世界里面团聚。”

纪如歌抱着霓裳的手臂在不断加紧力度,似乎这样谁也无法带走霓裳,她会和他守在这里,守着这座老屋,编制着他们的百年故事。

纪鹤坐在正堂,他将悲喜藏在了自己深邃的目光之下,如同儿子离开之后的模样。二胡在他手中发出潺潺的声响,以往清冽的旋律,在这个五月就似断裂的层面。

阿炳依旧将自己关在屋里,做着木工活。拿着工具的手,失了以往的沉稳,每次下去总是不对位。故而,他的脚下是一堆被雕刻坏了的木头。

……

因为疼痛,霓裳化的很慢,两个人的妆,花费了她大概一整天的时间,从清晨到日暮。两人就这么坐在房间里面,一笔一划的勾勒,勾勒着两人今生短暂的相守,也勾勒出了来生相知相守的约定。

今晚的夜空很美,霓裳觉得是自己到西岚之后见过的最美的星空。繁星锁尘,月光铺路,那是他们下一世找寻彼此的路径。

霓裳将静子递给他:“看看。”

“不看。”纪如歌拿过镜子直接被过来放在了桌上。

霓裳的手指顺着纪如歌的眉眼一直往下:“嗯。老了也是个帅老头。”

他看着霓裳,就如第一次遇见时的那般。不同的是,那次眼中闪烁的星光。这次眼中,飘着的是月色的凄凉。

雏菊在他心中盛开的声音仍在耳边回响,可还未等他将它们收藏,便听见了它们枯萎的声音。

霓裳脸上勾画出来的皱纹,眼角的泪沟,还有那勾勒出来的松弛不再紧致的皮肤,那是雏菊的花瓣一瓣瓣掉落在地的模样。

阳光吸走了它们的娇艳,泥土掩埋了它们的芳香,留给他的只是无法抓住的记忆之光。那光,拉着他走进了一条隧道。

隧道里面刻画着全都是霓裳的笑容,霓裳的舞姿。霓裳的每个样子都在深深地刻在了隧道的墙壁之上,而他被困死在了这条隧道里面。门口被一块石头堵死,光渐渐熄灭,他守在这条漆黑的隧道里面,生亦是死。

纪如歌握住霓裳的手指,所有的言语都变成了一颗颗石子,堵住了它们往外倾吐的出口。而他的脚步也将永久的困守在这条隧道之中。

霓裳掰开纪如歌的手掌,又展开自己的手掌,沿着自己手掌上的爱情线一路连接起了纪如歌手掌上的爱情线:“如歌,我累了,想好好地睡一觉。不会被疼醒,不会因为呼吸压抑而难受。”

纪如歌别过头看着窗外,听着小河的流水声。

霓裳将上身往前倾,依偎在纪如歌的怀里:“如歌,我走了之后,好好活着。为自己而活。不要顾忌我的家人,不要将他们的晚年背负在自己身上。爷爷奶奶有爸妈照顾,而爸妈有退休金,也买齐了各种保险,他们不需要你去负担生活。当然,如果可以,我自然希望你能偶尔抽出一点时间去看看他们。替我陪他们好好说说话。”

“别忘了我。也别因为我而拒绝其他女孩的感情。我相信,没了我,会有其他女孩与你一起,携手建立起一个幸福圆满的家庭。她会陪着你柴米油盐,也会陪着你看这锦绣江山。如果你后面忘了我,我也不会生气。因为我知道,一定是这位女孩给予你的快乐超过了我给你的。只要你是幸福的,不管我在哪里都是安心的。”

霓裳说了很多,每个字落在纪如歌的心上,就是一粒小刺的嵌入,到最后成了密密麻麻的模样。

小河的水流声今晚似乎很大,在悄无声息之间一点点消匿霓裳的声音。而那永不停息的水流,则消匿着霓裳的身影。

霓裳的声音越来越飘渺,就似纪如歌的世界忽然落下一朵云彩。它只是为了来惊艳下他的时光,让他感知这个世界上那种刻骨铭心的美丽。随着他感知的加强,云朵也在慢慢飘远。他伸手想要抓住,却忘记了云朵的脚步是从不停留。

他感觉到霓裳依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越来越重,她温热的手像是浸入了冰冷的河水之中,在一点点冷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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