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搬进白果站的时候,周围几乎什么都没有,孤独的七层高楼在这片土地上赫然突兀,对面仅有一个年代久远的钢铁厂,每天早晨七点整,矗立的烟道口准时排放着刺鼻的黑烟,随风飘散,笼罩着的这片土地愈发灰暗,路道上的一排排树没什么精神,披着薄薄的灰衫,在风中晃动着身子,欲语未语的样子,飞在天空中的白鸽变成了灰鸽。

这栋七层楼房是粮站单位刚分配给员工的住处,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一把小算盘:住在低层楼,太潮湿,但是会比别家大十来个平方米,自带小院子;住在高层通风明亮,还可以在顶层晾晒棉絮被褥,但是腿脚不方便,爬楼梯太陡太累。大家都在想着如何找到自己满意的住处。我们一家很幸运,被分配在了四楼,不高不低,恰到好处,惹得旁人好生羡慕。住在隔壁的是宋太太和他的丈夫王先生,他们四十好几,精明能干,在楼下买了一个商铺,开上一家面馆,生意还很不错,中午时分用餐人数最多,经过这里赶路的人都会问着香味驻足停留,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下午用餐人数较少,空闲时间,高楼里的一些人就会去宋太太的面馆围坐下来扯闲篇,好不热闹!

“喏,你们听说了吗,住在702的那户人家把房子给租出去了,搬进来的是个年轻女人呢,没瞧见过她的丈夫,也没瞧见过她的父母亲,就自个儿带了个娃娃。”

“我听说她和她的男人离婚了,没再联系。”

“可不是嘛,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她的男人在外面嫖娼,两人闹掰了,是那女人直接提出的离婚。”

“家里的花儿再好看,也抵不过外面的屎香啊,这男人呐。”

“这么说那女人还怪可怜的,一个单身女人还带着个包袱,肯定很辛苦。”

“有什么可怜的,我还听说了她的男人是净身出户的,留下了一大笔财产,那钱可够她娘俩生活个大半辈子呢。那女的成天往自己脸上抹得像个唱戏的,指甲盖儿涂得像在滴血,身上总是有一股洗洁精味儿,一看就是个不正经的女人。”一个妇女酸溜溜地附和。

“你还别说,那个小女娃的模样倒生得俊俏,看着也该有十七八岁的样子。”

女人们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着。流言蜚语总带着阴柔的女人家的小气,其中夹杂着宋太太家面馆的面粉气味,有时是这家女人衣服上樟脑丸的气味,有时是那家女人裙子上附着的雕牌洗衣粉气味,还有时是面馆里簸箕中焉青菜叶的气味。是数也数不清、道也道不完的女人们打发无聊的下午时间的气味。

平时父母不在家就给我留些零花钱,时常想念着宋太太家牛肉面的美味儿,错开中午用餐高峰期,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享用着美味。听着妇人们议论着刚搬进来的那对母女,我也感到十分好奇。

时隔一个礼拜,我终于见到了妇人们口中议论的那位女人。

“请等一下,你的东西掉了。”我捡起地上掉落的钥匙,钥匙牌上赫然地写着702房牌。

女人闻声转过头来走向我,她的身材高挑,穿着黑色喇叭裤和米白色风衣,头发用白色发夹随意挽起,额前一缕长发垂落下来,随着脚步轻轻摇摆。莫非这就是人们口中议论的那个女人?

“你是在叫我吗?”

“是的,您的钥匙掉了。”

“谢谢你。”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的观察她,她不像别人口中所说的那样,脸上看不出任何粉黛的痕迹,只是肤色很白皙,眉眼虽浓郁但遮藏不住岁月的细纹,指甲不是滴血绯红而是淡雅的肉桂色,身上的味道也不是洗洁精味而是一股好闻的柠檬果香,可能是纤细的身材欺骗了大家,她看起来起码也有个三十好几。

周六早晨的太阳是那么的温暖,抬个小椅子去楼顶上晒晒身上的霉味儿,太阳的日照照得可真舒服呀,每寸肌肤被温暖得恰到好处。晴朗的日子,我能在楼顶上看到河对岸的树,后面有淡淡的山的轮廓,映着蓝天白云,带来难得的消遣,打发着漫长又无聊的周末。

正当我舒服地打着瞌睡时,一阵“沙沙沙”的铅笔摩擦声传入我敏感的听觉系统中来,我睁开眼睛,刺眼的光线反射出来一晕晕五颜六色的小光斑,等我缓过神来,才发现,我被别人当作摆设画像了,而画我的人是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她的眼睛生得尤其好看,真是一汪秋水的眼睛,眼神暴露的情感太多,狡黠藏不住,一不小心从眼睛里溢了出来。

我反而有些做作别扭起来,被一个漂亮的女生当作模特画像,我可从来没遇到过。

“你好呀,能不能给我看看你的画儿呢?”我欠身从藤椅上起来,友好地对她说。

她眨巴这好看的眼睛,浓密的长睫毛遮住了光芒,小心翼翼地从画板上取下刚才的画作给我看。

“哈哈,画得可真特别,特别好!”我大声笑出声来。

我的回答让女孩先是一脸错愕,而后的笑眼浮现惊喜,抿着嘴角牵扯出一丝羞涩,梨涡绽放。确实画得很不错,画纸上只用了极其简单的七八根线条,就清晰地勾勒出一个人躺在椅子上的慵懒之态,虽然抽象,但仔细看每根线条处理地相当生动。

“你在干什么?不在家做作业怎么跑到楼顶上来玩了?”清脆的女声打破了此刻的欢乐氛围,噢!这是那个女人,和迄今为止的印象不同,她此刻显得有些焦躁,这个小女孩莫非就是她的女儿,怪不得眉眼相似呢,我心里暗暗揣摩。

面对气势汹汹地责问,女孩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低着头开口说道:“我回家忘了带钥匙,就来楼顶等妈妈回家。”

噢,原来这个女人真是她的母亲。女孩沉默不语,虽然我不太了解情况,但我能感觉的到她的处境应该非常窘迫。

“你好,阿姨,刚才她正在给我画画像呢。”我打破局面的尴尬,笑着对那个女人说。

“她乱画的。”说完她一把按住画板上的画纸,使劲掰扯下来,撕个粉碎。

“其实您不必这样,她画得很好,我很喜......”

话还未说完,女人就拽着她的女儿往楼梯方向走,走时小女孩往我这边看了一眼,差点以为在向我道别,原来她正看着被撕碎一地的画纸,她的作品。

短暂的周末假期结束了,虽然今天是阴雨天,但还是照常地召开升旗仪式。晨会结束,回到教室,文艺委员程诗诗立马把校服脱下来,校服里面套着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胸口上还有一枚淡水珍珠别针,显得更加好看,大家的目光都汇聚在程诗诗的身上,早已经习惯热烈追逐的目光的她,优雅从容地从抽屉里拿出一面小镜子,一丝不苟地在嘴唇上涂抹着果酱色的唇膏,柔唇在灯光的折射下一闪一闪的,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上课铃声响起,班主任汪琦雯拿着课本走进来,身后紧随一个女生,她垂着头,看不清模样。那个女生没有穿我们学校的校服,穿着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胸口上还别着一枚淡水珍珠别针,和程诗诗的一模一样,连别的方向都在左侧胸前。这时,她抬了下头整理头发,她的眼睛生得尤其好看,真是一汪秋水的眼睛,眼里暴露的情感太多,狡黠藏不住,一不小心就从眼睛里溢出来。呼!原来是她!我在心里暗暗惊呼。

“大家请安静一下。”汪琦雯打断了同学们的窃窃私语。

“这位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接下来请她做个自我介绍,掌声欢迎。”言罢,汪琦雯微笑着拍着她的肩膀,并鼓励她往讲台上来。

“大家好,我叫白微,空白的白,微小的微。”画眉一般婉转动听的声音刚落下,教室里瞬间掌声热烈响起,尤其是一些男生更显得亢奋。而此时,白微的头垂得更低了。

噢!这算是我第一次真正地认识她了,但是很奇怪,介绍自己的名字时,“微”这个字难道不应该时常用“微笑”来组词吗?“微小”倒是很少听说。白微被汪琦雯安排在了第一排靠窗的位置,这个美人清晰而耀眼,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气”,温和中带着狠气,恬淡中带着艳气,疏离中又带着和气,阳光渗透进窗户,她被映衬得像一帧欲言又止的油画。班里的男生时常把她团团围住,弄得过道水泄不通。

“白微同学,你是从哪个学校转过来的呀?”

“你家住在哪里呀?”

“你的课本还没发下来吧?我可以把我自己的课本先借给你用。”

“我要个你的联系方式行吗?”

“你长得像个电影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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