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在台上扬着水袖,串着三个绣球的白绸子轻飘晃,油彩也掩不住那张俊脸的光华,怕是下凡仙女。
“这白蛇不错。”向兴说,“步法比青蛇自然。”
顿了顿,他又补一句:“这许仙也不错,有神。”
“是么。”
语气捉摸不透,似是疑问,又似肯定。
“怎么,看不起票友?”
向兴和她玩笑。
底下声儿太嘈杂,锣鼓镲的混在一块儿,谈话须得努力分辨,顾清影不想耗神,保持缄默。
向兴也不讨没趣,正了正坐姿继续听。
良久,到了念白,底下听着安静些了。
他凑顾清影近一点,提起声音说:“看那白娘子,正对着你暗送秋波呢。”
扮白蛇的那人来意明确,所有能往这边看的机会都发挥到极致,嘴里唱的不停,眼神勾连又痴缠。
顾清影回得慢条斯理:“你怎么知道是我,看上你这公子了也说不准。”
“惭愧,我远没有顾三小姐怜香惜玉。”
“知道这叫什么吗?”顾清影指了指戏台上那抛媚眼的女子,再指包厢四周颇有年岁的木雕围栏和掉了漆的黯朱色柱子。
“什么?”
顾清影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生意不景气,戏子变戏妓。”
“妓也无妨,北平八大胡同,你没去过还是我没去过?”
顾清影:“嗯,倒也是。”
向兴脸上渐现出脂粉堆里头的那种浮,“要不要试试包一个,也真不错,像那王司令似的,在北平大戏楼,半个戏班子都是他的莺莺燕燕,男女不忌,每天最不缺就是乐子。”
顾清影若有所思的模样,她目光落在戏台片刻,在咿咿呀呀的腔调中问:“我像是那种缺乐子的人?”
“像吧。”向兴说。
“有些东西,只是我愿意让你看到罢了。”
顾清影站起身来,从口袋拿出沉甸甸的金子,扬手朝戏台扔了两锭过去。
那白娘子接的也确实准,长袖子一扬,连指上勾着的架包都险些脱手出去,唯独金子牢牢握在手里,像是捉住了绣球。
另外一锭金子不太走运,从旁边蓝衣的小青蛇脚边滚几下,到她身后去了。
向兴还在说:“会哼两句曲儿的,比一般的妓有意思些。”
“呵。”
顾清影忽然提起嗓子,冲着楼下喊:“停了吧,都停了,你们三个上来,来包厢。”
恰巧轮到台上那青蛇在唱,胡琴声止了,小生下了台,白蛇也已然抓着戏服往下走了,青蛇却像扎下根一样岿然不动,清脆嗓音一声盖过一声,正到激烈处,如同银瓶乍破。
顾清影这下听清了哪句是青蛇,“报仇雪恨返江南,救姐姐,出磨难”。
听青蛇那怒音,倒真像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真有个姐姐等着她救似的。
青蛇干巴巴唱着,约莫三五句功夫,戏台帘子猛地被拉开,冲过去的妇人连拖带拽,口里说着什么,拉着那青蛇要她下台。
青蛇音跑了,颤了,头上的顶花坠到地上,悬着的珠玉晃动,好不凄凉。
姐姐走了,跟着许仙走了,哪怕是雷峰塔,是五指山,是囚牢也义无反顾地离开了。
只剩她一个人,站在原地不肯接受,也不肯离开,做着单枪匹马要救姐姐的孤胆英雄。
顾清影鬼使神差地喊:“你先上来,等会再让你唱。”
这种第二遍的解释,这样的承诺,顾三还是头一次对谁耐着性子讲。
向兴亦是从没见过,有些讶然地看顾清影。
呵断人唱戏是最不合礼仪的做法,她明明已经清楚白蛇传是他最爱听的,打的是戏子的脸,又何尝不是打听戏人的脸。
她受不了听这戏了,他能理解,但是又允诺再让人回去唱……这是为了什么?
顾清影居高临下地向下看,她生得比一般女子高些,和低挂的雕花灯笼的黄流苏尾差不多高,黄流苏又与明黄色旗袍相辉映。
一代佳人。
隐约着,青蛇是朝这边抬了头,那近乎刺耳的唱腔也总算渐趋于平静,最终无声下来。
窦新桂看江琬婉气势弱了,趁着空子赶忙把人拉下来,嘴里的教训和狠话一句也没停,江琬婉一句也没听进去。
二楼,顾清影对这些一无所知,只是看光亮底下,青蛇望向这边的那一眼,顾清影猜,那一定是双水灵清透的眸子,不然这瞬间,怎会半点杂质都不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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