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是一位三十出头身形高挑的妇人,着一件湖蓝西番莲暗纹薄衫子,外罩一件织金湘色比甲,下边儿是缀着璎珞纹的玉色百褶裙,戴着赤金菩萨坐像分心的银丝髻。模样端庄,气质高雅,脸色凝重。正是安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金氏。
与她并排而来的是凝着眉的西昌侯夫人蒋氏,两人身后有一神色素整的中年嬷嬷,想必就是成王侧妃派来的人。
一行人被簇拥着浩浩荡荡而来,李老夫人虽焦急得很,见着温慈在依然还要见礼,温慈哪里敢受,忙亲自扶起她,红着眼睛道:“外祖母是想折慈儿的寿么。”
金氏和蒋氏便也顺势起身,蒋氏扶上李老夫人另一只手道:“姨妈,王妃是自己人,哪里会计较这些,当下还是问问静淑要紧。”说罢问温甄和:“温大人,静淑如何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恰好几人都聚在安国公府陪安国公夫人说话,突然就听说外面儿出了事故,一位官家夫人的马车被一官府追捕的贼人给撞了,当场人仰马翻,听说还死了人,当时几人就被吓得不轻。这事不小,安国公府当下就派人去查问,谁知一问竟是李氏,李老夫人听到消息险些晕了过去。
温甄和神色哀伤:“马车被撞烂了,有一截窗棱不小心刺伤了夫人,太医看过了,说大人没甚么大碍,但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几人一愣,李氏三十多了,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再次有孕是多么难得的事,竟就这么没了?李老夫人一阵恍惚,捂着胸口就痛哭出声:“我的儿啊……”边哭边往内室奔去,蒋氏等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睛跟了上去。
温家人跟在后面,温慧几乎是被绿琉等人抬进去的,她双眼红肿,憔悴不堪,可李老夫人一哭,眼泪又流个不停。
一进去就见李氏双眼紧闭躺在床上,吊着一只手臂的李嬷嬷在一旁抹泪,见了众人忙见礼。李老夫人一见女儿毫无声息的模样便又忍不住一阵痛哭,蒋氏等人也落了泪,可见李老夫人实在悲痛,便又去苦劝,只说人没事就是万幸云云。
许是实在嘈杂,床上的李氏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了眼睛,睁眼就看见亲娘痛惜地看着自己,李氏想起之前的惊魂一幕,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李老夫人想起她肚子里的孩子,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温慧心中愧疚,也在一旁捂嘴哭,一时房间内哭声震天,金氏蒋氏见状忙劝慰祖孙三人。
然而李氏听到甚么‘人没事才是万幸,孩子没了再生便是’的话,哭声立时止住了,茫然道:“甚么孩子?”
蒋氏等人这才反应过来李氏还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脸色就是一变,却不知如何安慰了。
这时李嬷嬷哭道:“夫人,都是奴婢大意了,您近来总爱发脾气,又嗜睡少食,奴婢还以为是身体不适,谁知道是有了孩子,那孩子快两个月了……”
李氏懵了,缓缓摸上自己的肚子,可那里如今只剩一道剧痛的伤口。
她与温甄和近年愈发疏远,一月里也同房不了几回,她年纪也大了,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可能有孩子,谁知老天竟如此残忍,她还不知道孩子的存在就又夺走了他!
“唔……我的孩子……”眼泪汹涌而下,李氏哭得浑身颤抖。
李嬷嬷忙哭着劝道:“夫人您千万别激动,若伤口崩开了可如何是好?”
蒋氏等人也劝:“身受重伤又落了胎,可不能哭得太厉害了,否则会落下病根儿的。孩子等养好了身子再生便是,保重自己为要啊。”
温甄和听见这话红着眼睛转开头,温慧本站在众人身后,听见这话想到母亲此生再无法有孕,再也忍不住挤上前去在床前跪下,愧疚痛哭道:“娘,都是女儿的错,您若难受便打骂儿女吧,求您千万保重身体,女儿往后都听您的,再也不任性妄为了!”
李氏转头看她,却正好看见一旁拿帕子擦眼泪的温慈,瞬间眼神变得极为痛恨,竟不顾自己的伤势挣扎着要坐起来,指着她嘶喊道:“是你害得我,都是你害得我!”
温慈愣住,其他人也不明所以,温甄和上前挡在温慈面前,尽量平缓道:“夫人,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不该胡乱攀扯,你此次出事纯属意外,与慈儿又有什么关系?”
“与她有什么关系?”李氏吃人一般的目光落在温甄和身上:“我知道你厌恶我,可你眼睛是瞎了么?你怎不想想惠儿为何突然又要去见那姓赵的?我为何又恰好听见了小丫鬟们的议论才跟上去?若不是如此,我怎会出事?怎会失去我的孩子?”
想起那个有缘无分的孩子心中愈发痛恨,状若疯狂:“这都是她的计谋,一切都是她和那姓赵的串通好的!她就是为了报复我上回打了她,拿针刺了她,所以她要报复,她要杀了我!”
李老夫人等人听得莫名其妙,温慈红着眼睛站在那里一眼不发,悲伤地看着李氏。
温慧来回看着两人,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缓缓摇头,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
自从温甄和与李氏大吵了一架之后,温甄和便搬去了前院,李氏随即就病倒了,每日以泪洗面,哭诉咒骂,温慧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却也只好强撑着来照顾。
然而每日听着李氏对温慈的诅咒谩骂,她却越来越烦躁,越来越痛苦。她极想找个地方哭一场,可也只能夜深人静时躺在床上默默流泪,如此不仅无法发泄,心里反而更加悲苦。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住的时候,上次为赵德川送信的小丫头又来了,他说想再见她一面。
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她原本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的,可心里自以为坚强的角落终是不受控制的坍塌了,她到底还是悄悄出去赴约了。
她忍不住回想见到赵德川时的情景,他还是那般清俊轩昂,见她消瘦了不少温声问候,叫她好好照顾自己,又真诚致歉,即使知道他不是为了要与她再续前缘,她也觉得应该原谅他,毕竟——他的歉意那样诚恳啊。
可如今娘说,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温慈和他合谋的一个陷阱,就是为了诓她出去,再设计叫娘知道,让娘出府后报复她?甚至……杀了她?
温慧脸上血色尽褪,她转身面向温慈,想问问她是不是真的,她想知道是不是娘又在疑神疑鬼诬蔑她。可她看到了什么?温慈虽哭红了眼睛,可妆容整齐,眼底沉静,丝毫不似自己这般伤心难受——仿佛是个旁观者一般冷静。
心里的寒意丝丝不绝地冒出来,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她张嘴欲说,可嘴唇竟抖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好半晌,她才终于用尽了浑身力气问出一句:“温慈,你……恢复记忆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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