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与她相处渐久,知晓她不会在自己面前违心客套,便从从容容地道一句谢,也不推迟了。
宫人们奉上了茶点:黑釉油滴杯盏里盛的是牛乳冲的藕粉,加了熟芝麻、核桃仁、山楂碎等,一色浅口碟内分别是芡实糕、海棠酥,蜜茨菇、咸酥芋。杨太后见了,因向德嫔道:“上回你用秋海棠填的那水晶扣子,旁人依葫芦画瓢,竟都没做出来,白糟蹋了两株花儿。你何时有工夫,再教她们一遍可好?”
德嫔闻言笑道:“太后这话也太见外了,倒教妾身如何自处呢?这会儿就可以准备起来了。”
皇后原知道杨太后从前有举荐德嫔之意,今日将德嫔带了来,正是为了将话说开,以免将来或许有隔膜。如今见她二人相处,与当初无异,方才放下心来。又一块儿闲话了一时,便先行告退离去了。
于是杨太后并德嫔二人亲手挑选出开得正好的海棠花来,德嫔搦着“玉兰蕊”笔剔去了花粉,而后命人用澄心堂纸一层层隔着,均匀地铺开在竹匾上,又笑着嘱咐宫女们道:“放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慢慢阴干,三五日也就可以了。取下来时,手法务必要柔,两个指头捻着,轻轻一旋,卷成个烛芯样子,就方便填进水晶扣中了。”
说罢留下许嬷嬷、婵儿监工,伸手扶着杨太后,二人一同返回屋中。里面只有付、席二位嬷嬷,德嫔这才恭敬地低声问道:“不知娘娘留下妾身,有何吩咐?”
杨太后暗暗敁敠:德嫔来她身边不到一年,实则今日才是头一回看到天和宫的秋海棠开花。她方才当着皇后那话不过是句托辞,德嫔立刻便接下了话头,不仅是因为敏慧,更是她有心了。
她思索片刻,先不提别的,只关心道:“分给你的宫人,用得还趁手么?”
“都是很勤勉尽职的。”德嫔道:“至于尽不尽心,日子长了才看得到呢。”
杨太后点点头:“这话不错。真心都是拿真心换的,一上来就威风凛凛地训话立规矩,或是拿好处利诱,即便招揽来了几个肯效忠的,将来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必定靠不住。”
德嫔欣然受教:“妾身偏怀浅戆,所幸还能蒙太后娘娘一二教诲。”
杨太后又问:“皇帝去过你那儿几回了?”
德嫔不禁垂眸,掩饰起目光中的黯然:“一次…也没有。”
这倒奇了。杨太后不敢说对现在这位皇帝的性子有多了解,可刚得了一个新鲜,总该热上几日,这本是人之常情。
除非——
她心中有了计较,愈发气定神闲,向德嫔道:“我倒有个主意,只不过太冒险了,你先听完,再决定要不要如此行事。”
德嫔心中筹算得飞快,面上只一派殷切:“娘娘只管说,妾身还不信娘娘么?”
她那极细微的神情变化,杨太后一毫也没有漏掉,缓缓道:“你认为,皇帝私心里,想放八王出宗正寺么?”
德嫔有些意外,沉吟片刻,只能如实道:“妾身不知。”
“我猜,他是想的。”杨太后道:“父母手足,妻室儿女,厚爱之又恐其肆无忌惮,薄待之又恐其畏惧离心——古来居至尊者,皆称孤道寡,不是没缘法的。”
她说的是她眼里的先皇,可话出了口,仿佛也有一两分怜悯今上的意思:“皇帝迟迟不发落八王,不过是等着八王认个错,或者,别的人求个情,保全自己的颜面。”
“可是这个别人,不是只有皇后娘娘来做,最合宜么?”德嫔半咬着唇,她并没有那么打心底地敬重皇后,只是,她清楚皇后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与自己是天壤之别。
杨太后惬意地用了点海棠酥,悠然道:“你没听明白——我不是要你去劝皇帝,我是要你去院子里跪着。”
午后皇帝同皇后一道用了膳,正说起福王阿恕及大皇子初儿的笑话,忽然听王内侍回禀,清怡阁宫女求见。传进来一瞧,正是伺候德嫔的婵儿。
婵儿“扑通”跪下来,仓促地向帝后行了礼,便膝行到皇后跟前:“求娘娘垂怜,我家主子替静、静礼郡王说了句好话,惹恼了太后娘娘,已经被罚跪了两个多时辰了!”
“这是怎么说起的!”皇后才要站起身来,就被皇帝按住了:“你忘了太医的交代?什么值得激动的事儿。”
随后冷眼扫向那抖作一团的宫女:“太后,又罚起朕的嫔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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