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立在后的丫鬟低声窃笑,褚晏欲言又止,对明昭挤出两个酒窝:“好。”

明昭看出他的委屈来了,忍俊不禁,拉拉他衣袖。

褚晏看过来,眼神幽怨。

明昭温声:“拿一个来,我跟你一起削。”

夜幕取代残阳的那一刻,采星阁檐外的花灯一盏盏燃亮起来,稚童的欢呼声中,突然传来小厮急吼吼的通传

“不好了,不好了!”

阁中众人一震,探头时,只听得小厮嚷道:“官家的车跟蕙姑娘的车在门外撞上了!”

忠义侯府前厅,文老太君领着一家老小匆匆赶来,看到庭院中所站的那一位少年天子时,犹自不敢相信。

今夜可是中秋,宫中送来赏赐不算,官家赵彭竟还带着皇后和两位小殿下亲自莅临,这份荣宠,简直是前无古人!

文老太君心潮澎湃,行礼时差点激动得昏过去,赵彭忙上前虚扶一把,又云顺道来看看容央、明昭,大家不必拘礼云云。

容央惦记着撞车一事,等寒暄完后,立刻来相问情形,吴佩月解释道:“一点小磕碰,大家都没大碍,殿下不必担心。”

容央打量他二人,的确是安然无恙,又看小令颜、小维桢都喜笑颜开的,心放回肚子里,转念想到还有褚蕙和奚长生,又转头去找。

褚蕙、奚长生站在影壁前,在容央目光投来的瞬间,不约而同地转开脸。

容央狐疑。

褚怿也微微蹙眉:“怎么了?”

褚蕙低着头,握拳抵在嘴唇上:“没怎么。”

奚长生也同样的姿势,回:“没大碍。”

众人只是盯着他俩,不做声,不挪眼。

影壁前的二人僵持片刻,终于放弃抵抗,放下手,把脸抬起来。

灯下,两人嘴唇赫然都破着,血淋淋一道口,像刚被啃过。

容央怔然:“你们这是”

褚蕙讪笑道:“不小心就碰上了。”

容央大概懂了,也讪笑道:“倒是碰得挺准哈。”

酉时三刻,热腾腾的中秋夜开席。

侯府请来了戏班子在厅堂外唱戏,从文老太君最喜爱的南戏唱到蜜糕、小云仙一溜稚童最钟情的皮影戏,从传说里的夸父逐日唱到最时兴的踢架儿鲍老,最后再来一出欢声鼎沸的合家聚。

于是,堂外热闹哄哄,堂内也热闹哄哄,吴氏抱着小红豆不肯撒手,一会儿说眉眼像奚长生,一会儿说脸型、嘴型像褚蕙。

蜜糕特意跑来小红豆面前,这里看看,那里看看,褚蕙不解地道:“你看什么?”

蜜糕肯定地道:“确实是没有。”

褚蕙云里雾里。

奚长生却领会了,颇不满意蜜糕那失望的语气,道:“有也不一定就好看。”

蜜糕不信:“怎么可能?

小堂姑那么好看。”

定胜糕从后走来,手里抓着一块蜜糕,戳戳他大哥道:“哥,我吃你了。”

说罢,张嘴往那块糕咬一大口。

蜜糕无语,吴氏等人捧腹大笑,褚蕙、奚长生也想笑,可刚一张口就低嘶一声,僵着脸捂住嘴巴。

谢氏在一边照顾着褚英、褚琼,打趣道:“蜜糕,你就这么喜欢长酒窝的小娘子呀?”

蜜糕不避讳地应道:“是啊。”

谢氏道:“那好办,以后找媳妇,就照着这标准去找。

我告诉你,你去跟你太奶奶提一提,她能给你找一百个出来。”

蜜糕两眼放光。

谢氏使着眼神,怂恿他去。

定胜糕看先前那一大口还是不能吸引来大哥的注意力,又戳戳他,道:“哥,我再吃你一口,哥”

一眨眼,蜜糕就没踪影了。

厅堂里,人头攒动,觥筹交错,文老太君坐在赵彭的左下首,满心欢喜地听着戏,看着一大家人举杯欢饮,衣袖突然被人从后拉了拉。

文老太君转头,双眼又眯成一条缝:“唉哟,我的小重孙!”

蜜糕笑嘻嘻地接过文老太君送来的月饼,吃下一口后,方甜甜地唤道:“太奶奶。”

“诶!”

文老太君大声应,笑眯眯,“小重孙找我有事情。”

蜜糕佩服她的火眼金睛,郑重地道:“是有一点小事情。”

文老太君豪爽地道:“讲!”

蜜糕心如擂鼓,舔一舔嘴唇上的糕屑,悄悄道:“我能有一百个长着酒窝的小娘子么?”

这一次,轮到文老太君两眼放光,抓住蜜糕的小手,欣慰地拍道:“好!好!”

蜜糕似懂非懂,他问的“能不能”,老太君一个劲儿喊“好”算什么回复?

是答应了,还是没有?

文老太君很快看出他的懵懂来,越发地握紧他小手,承诺道:“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别说是一百个,一千个太奶奶都能给你寻来!这么着,从你十五岁开始,太奶奶就把那长酒窝的小娘子送到你身边来,怎么样?”

“十五啊?”

蜜糕沮丧道,“我现在就想要。”

“现在就”文老太君悚然一惊,蹙眉道,“你也太急了。”

堂外锣鼓声哐哐响起,皮影戏退场,最后的登台是老少皆宜的杂技。

鼎沸的欢声、掌声中,一条长竿竖在堂外,艺人紧跟着攀竿而上,双手各执一盏灯笼,微微一抖,两条红绸从灯笼后飘落下来,一条写着“三五良宵”,一条写着“花好月圆”,引得堂中不迭喝彩。

喝高的赵彭全然卸下了帝王的架子,歪歪地握着一盏酒,抓着褚怿说道:“你是不知道那些催朕纳妾的朝臣啊,朕跟崔知礼闹分歧,他们就催着朕去纳崔知礼的妹妹,朕不理会余敬英,好,他们就逼着朕去纳余敬英的女儿这什么道理啊!”

赵彭气不打一处来,褚怿跟他碰个杯,道:“朝堂上关系复杂,想要人心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把朝臣的女眷收入后宫,意在收买人心。”

赵彭皱眉:“收买?

那朕也就是在卖的了?

他们卖的是女眷,是人心,那朕卖的是”

赵彭戛然而止,想到那个词,面色铁青。

褚怿忙又跟他碰一个杯,纠正道:“天下都是官家的,不存在买卖,不存在。”

“不对”赵彭摆手,脸红红的,“姐夫,你讲的是对的。”

“”褚怿仰头喝下杯中酒,想象赵彭后续的发展,头一点点大起来。

果然赵彭闷下那一杯酒后,大彻大悟一般,严肃地道:“朕不能卖!”

褚怿继续给他倒酒。

赵彭道:“姐夫,你可能不懂,或许对他人而言,三妻四妾乃是男人一生之大幸,但对朕来说,太累了,太累了”

赵彭戳着自己的胸膛:“心累。

这心不大,只能容下一人。

朕如此,朕的皇姐也如此,这,就是朕跟她最大的共同点。”

褚怿瞄他一眼。

赵彭毅然喊道:“痴情!”

“那就先给我五十个嘛!十个也成啊!”

筵席对面,蜜糕的央求声传过来,褚怿一边眼皮不安地跳了跳,蹙着眉望过去,赵彭又把他拉回来,举起杯中酒。

“来,为朕跟皇姐的痴情干杯!”

“”

今夜的这一场家宴硬是喝到亥时三刻方算罢休。

送走酩酊大醉的赵彭后,闹哄哄的忠义侯府终于安静下来,文老太君领着一堆稚童去采星阁赏月,容央本来也打算跟去的,却被褚怿半途截下。

草木繁茂的小庭院里月光如瀑,褚怿把容央拉在白墙下站着,浓烈的酒气压得人都快喘不过气来。

偏巧又没有风,四周静悄悄的,他呼吸间,气息更无孔不入地往她钻。

容央胸脯微微起伏,望着他点漆一样的眼眸,道:“不是回屋里醒酒去了?”

褚怿微笑,道:“不打算醒了。”

容央眼往别处瞄:“那你要做什么?”

黑漆漆的,把人抵在这里,都当爹的人了,还玩什么小情侣的浪漫呢。

褚怿像是读懂了她的小心思,低低一笑,他这样一笑,容央便更肯定他要使坏了,一边故作淡然地挽发,一边红着耳尖。

褚怿手撑在墙上,低头凝着她,气息向她迫近。

容央心想他大概是要亲下来了,玉颈伸直,脸更往别处偏,然而等半天却没等到下文。

“”沉吟片刻,容央朝他掀眼。

褚怿眸底有笑,笑得又痞又坏,容央气道:“到底要做什么!”

褚怿道:“给个礼物。”

容央一怔,继而想到什么,正经起来。

褚怿道:“眼睛闭上。”

容央按捺着雀跃的心情,闭上眼睛。

褚怿手伸向她红彤彤的耳。

耳尖蓦地一热,是被他捏住,容央下意识要动,褚怿低声:“别动。”

黑暗中,所有的知觉都在放大,容央僵站着,耳环被他摘去,金钩从耳洞里拉出去的触感,陌生又熟悉。

这触感是

时光像被打翻的银河,倾覆而下,一幕情景蓦地跃至脑海里

红烛烨熠,红绸交错,头戴金冠的新郎官低着头,给端坐镜前的新娘摘取耳环

容央心口“嘭”的一撞。

“一直不知道送什么,想到第一次亲你时,摘了你的耳环,那就送一对耳环吧。”

容央睁开眼,月光下,褚怿英俊依旧,这一笑,不再坏,不再痞,只是温柔深情。

褚怿:“定情。”

容央眼眶一热,往双耳摸,入手沁凉,继而温热,是玉,上面有很细微的纹路,不知道是图案,还是别的什么。

容央感动又羞赧,小声道:“好不好看哦?”

褚怿眯眼:“你也会愁这个?”

容央:“我是说你送的耳环!”

褚怿:“既是给你戴,如何能不好看?”

狡猾!

容央腹诽,太想回屋里看一看这耳环的样子,褚怿却向她摊开手来,一副讨要东西的架势。

容央知道这是要回礼,哼一声,道:“生怕我不回应你么?”

褚怿点头:“怕。”

容央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有样学样地道:“眼睛闭上。”

褚怿本来只是试探地一问,没想到她还真的准备,并且也真的带着,心里很暖,闭上眼睛。

容央满意地看着他,蓦地垫起脚环住他脖颈,仰头亲上去,唇瓣相贴,气息相缠。

褚怿眼眸微睁,容央学他当年的样子,转头时,在他薄唇上轻轻一咬。

褚怿眼瞳骤深,长腿一动,压着她亲回去。

夜风吹在葳蕤茂盛的树木间,各式各样的摩挲声浪潮一样,一下一下地拍打在耳畔,容央被褚怿亲得都上气不接下气,转开脸时,唇瓣擦开,银丝拉扯,气息急出。

褚怿犹自不停,一点点地啄她嘴角,啄她雪颊,啄她滚烫耳尖

容央在他胸前拉了一下。

褚怿后知后觉脖颈上系了个东西,这方停下来,低头去看。

一条红缨所系的吊坠被容央攥在手里,她慢慢地摊开手,露出掌心里的玉雕同心锁。

月华流泻,赭红的玉锁红光流转,褚怿心神一动,重新抬眸:“要锁住我?”

容央小声:“怎么,锁不住么?”

褚怿笑,把她小手拉下来往自己心口放,低头道:“不是早就锁住了么?”

容央一怔。

褚怿笑着亲回去,枝叶簌动,月照朦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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