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认了老师,这事儿少不得细细报与弘道人知晓。毕竟收养一场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于情于理应当禀告。不等白小哥抬头张嘴,林如海笑道:“起罢,过来与为师磨墨,待我写封信再备上四色礼命人送上真武观,伤不了彼此颜面。”

他听了立时从地上爬起,贴在案前灵巧揭开砚台取过家常用旧的半块墨锭学着样子仔细研磨,不一时磨得又浓又细,再伸胳膊取了毛笔来奉与老师。

若说贴心倒也真贴心,就是略显刻意了些,衬着他年龄小叫人看了忍不住的笑。林如海接过毛笔往砚台里沾沾,取过雪浪笺一气呵成。其中盛赞真武观童子白芷聪颖果敢品德贵重,又叹其孝顺厚道,稀其才智感其身世,故此欲收之做个入室弟子。一封信从头到尾写得花团锦簇,把个白小哥夸得小脸通红不知所措,扳着桌案直哼哼。

天生天养的孩子能长进如此已是不易,剩下看得都是老师的手段。

“行了,莫做如此之态,今后无事跟在左右学些眉眼高低的自保之道。书还需好生读,很不必如张县尉般‘活剥王昌龄,生吞郭正一’,有甚疑惑或问你甄夫子或是来问我都可。”待墨迹干透,他且将信笺叠好压在镇纸下,喊过长随交代一番,命其好生准备礼物择吉日送去真武观。瘦金听说要与白小哥跑腿,忙不迭打个千儿喜笑颜开:“恭喜哥儿,多少人家求着想把孩子送来求老爷指点一二也不得,想来是不如哥儿与咱们家投缘!”

白小哥也笑了作揖谢他道:“劳烦瘦金哥哥替我看看我师父,再问问他老人家过得好不好,回头一起吃点心。”瘦金连道不敢,连连弯腰又看了林如海一眼,这才一溜烟往外跑,未几此事传至后院,不多时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便都知道了。

贾氏知晓此事转眼看向贾二家的吩咐:“备些好料子,再把旧年京里送来的御田胭脂米弄五斗,叫厨下做些好点心,并些新鲜好菜蔬做四色。另带荔枝素酒一对儿,木樨素酒一对儿,还有库里那些伽楠如意凑一对儿出来。”

弘道人不比其他,又是神仙又是供奉又是白小哥儿老子娘一样的,两家连了亲一般,多少且得尊重且得亲近,这礼便与平日不同。恰好黛玉正在身边听到有趣处,贾氏借机起身欲带她往库房去认认东西。这也就是钟鸣鼎食之家才有祖上留下的好物件与子孙开眼界,不然将来出去一不小心漏了怯,总要让人笑话。

黛玉也只上一回跟着史老太君隐约摸过中馈之事,自家大库一开,那些宝石盆景儿并金玉之器不知多少都曾在外祖母家迎接娘娘省亲的园子里见过,眼熟得很。跟着母亲一路一路认过,她且将手压在心口,腔子里砰砰砰跳得厉害——这许多余庆怎是个孤女能守得住的,可不是今儿不病殁明儿也得病殁么!

贾氏不知女儿心中正油煎似的上下翻腾,看过金石又带她认衣裳料子:“这是贡缎,这是闪缎,这是锦缎……今儿先知道料子,过几天爽利了再细辨颜色。回头叫贾二家的将吉祥花样子与你送去,好歹看两眼,莫叫将来该你自己绣个花儿草儿的弄不像样。”

她说得不大在意,心里更未指望女儿于女红上有甚深浅造诣。尚在闺中时莫说身上穿的用的,便是送与人那些“亲手缝的”玩意儿又有几件真是“亲手”?一年到头做上几个荷包抹额也尽够了。家里养得有现成针线上的人,哪里用自家姑娘一针一针剜,再不济还有身边跟着伺候的,大家子姑娘哪就计较甚荷包扇子坠儿了。只将来出门应酬需能和别的姑娘说得来,哪怕肚子里烦的一塌糊涂,脸上也不能恼得过了,因此才需懂些针黹之道。不想与人搭话便将这些堵上去,其余充耳不闻佯做漏过去便是,旁人也不尴尬。

黛玉依言上手一一摸过各种料子,又听得母亲道:“这些东西行市须得知晓,不然只管叫那些管事的蒙了去,糊弄人二两银子一个蛋也有信的。”

“若说起中馈之事,大到飨祀先祖,小到小丫头子们发月钱,事事都得操心,跑腿儿摸算盘倒也不至于,总得下人回差事时能听懂个大概。”贾氏领着女儿看过一遍大库里的精细料子,笑着指了卷宝蓝云蝠献寿闪缎与黛玉道:“譬如衣裳料子,何种质地何种纹路除贵贱外还得看甚身份的人用。缎子看着横竖都是一样,只这花纹一变,若叫换成‘卍字不到头’,里头意思多少不大一样。要是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的只怕混拿来搪塞,一则衣裳上身不好看,二则竟不像孝敬心意倒是结仇了。”

一通夹七夹八下来念得黛玉双目茫茫,忙不迭定住心神仔细揣摩。怪道祖母史太君总调侃链二奶奶“年轻轻能有甚见识”,有些料子真就只能摆在库里留待他日抵充银钞轻易动不得,传上一两辈子都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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