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朱锦安心里一阵微微的失落之感,但他无暇细究这情绪的由来,而是重新换上了再熟悉不过的从容淡然的面具,走入了今晚来此的正题:“你是朕的结发妻子,朕是你的丈夫,自该关爱于你。日后,无论后宫有无别人,你都是唯一的皇后。”
方荟英垂眸敛衽:“臣妾明白。多谢皇上厚爱。”
“皇后这些日子情绪多变,判若两人,朕一直不曾出言喝止,一是因为尊重你皇后的身份,不愿你当真沦为后宫笑柄。二则是因为皇后虽然行事无矩,但还算知道恪守底线,不曾狂妄到犯法违礼。可若是皇后就此放任自我,日后越发变本加厉,以至妄图凌驾于两殿一宫之上,那时,朕也只能忍痛出手了。”
“是。”
“朕说了,你是朕的发妻,是正宫皇后,这管理后宫本就是你的职责,也是你的权利,只要不忤逆长辈,不有违规矩底线,你尽可以随心意而为,朕都不会干涉,更不会责罚。”
“多谢皇上。臣妾谨遵教诲,绝不敢忘记。”
看着她一板一眼得近乎呆滞的反应,皇帝叹了口气:“……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啊?”方荟英愣愣地抬头。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玩玉器,或是别的,什么都可以,你想要什么,朕命人去给你寻来。”
方荟英眨巴眨巴眼,那股调皮劲儿不知怎的突然又冒了出来:“当真什么都可以要?”
朱锦安油然而生一股不怎么祥的预感,但还是迟疑着点了点头。
“那好!”像是怕他反悔似的,方荟英连忙扳着手指算,“我不爱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那些赏玩的东西更是只有摔碎的份。不过我的喜好比这些都简单得多,也省钱得多。最喜欢的就是骑马打猎,在王府的那年皇上去过三次上林苑,一次都没问过我要不要去。现在出了孝,可以去猎场了,若是下次再去可一定得带上我。还有逛街,从上林苑回来可以顺便微服私访一下,我还没逛过上京的街市呢,都快忘了民间是什么样了。这些算简单的,还有一些烦心事需要皇上帮帮我。比如太后和太妃那里,总是各种烦扰,有时候我真是轻也不是,重也不是,还请皇上没事就去她们二位那里走走,帮我说说话,这样她们心里晓得皇上会帮我,兴许就没那么容易找我的茬了……”
她越说,皇帝脑门上的青筋越发欢快地暴跳了起来,终于忍不住:“够了!”
“我还没说完呢。”
“……”皇帝额头的青筋又跳了跳,“下回再说吧,你说得太多,朕记不住。”
方荟英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哦。那今天就这样吧,眼看天也黑了,宋妈妈去取膳也该回来了,皇上是用完膳再走,还是回紫宸殿用膳?”
这就要下逐客令了?皇帝瞟了她一眼,咳嗽两下,道:“朕今晚留宿椒房殿。”
!!!
方荟英呆愣了片刻:“……可今天是十六。”既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宫规不是说这两天才是帝后同寝之日吗?您老人家留个哪门子宿?
朱锦安皱眉看她:“你是朕的妻子,朕留宿你宫里还需要挑时间吗?”
“呃……那臣妾让小鹊把旁边的软塌收拾了,臣妾近来睡相不好,怕拳打脚踢伤了皇上。”
她推三阻四的样子终于引起了朱锦安不满:“皇后,朕与你成婚两年,早就是夫妻,你这番作态又是什么意思?”
方荟英极其特别非常难以启齿,但又实在不乐意继续委屈自己,她左瞄一下,右看一眼,黄玉和小鹊居然利索得很,不知不觉就把所有画像都取下来整整齐齐码成了一堆,两个人也非常识趣地远远站在另一侧的角落里,绝对听不到这里的谈话。
她稍稍放了心,挪了挪步子,凑到了皇上身侧,她挨得太近,朱锦安有些不习惯地往后倾了倾,忍耐地由着她慢慢靠近耳边。
小鹊偷眼瞄到,不解地问:“黄玉哥哥,咱们都离这么远了,铁定听不到,怎么殿下还要凑近说悄悄话?”
她一声哥哥叫得黄玉心里莫名舒服,回答的语气也柔和了许多:“或许殿下是想跟圣上更亲近些……”
“轰隆”
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就响起一声巨响,皇帝猛地跳了起来,还把桌子给掀翻了,不过说话间的功夫,他脸色涨得发紫,喘着粗气,整个人看起来躁郁得不得了,瞪着皇后的眼神简直要喷出火来。
黄玉当真从未见过如此狂暴的皇帝,吓得立刻拉着小鹊跪下了,颤声道:“皇上息怒。”
方荟英低着头,像个别扭又无奈的小媳妇一样揪着衣摆,却没多害怕的样子。
皇帝简直恨不得把她给咬碎了,但又无从下口,最后只气得暴吼一声:“回宫!”说完,自己走过去,猛地拉开殿门,门扇狠狠砸在墙上,震得梁上的浮灰都噗噗往下掉,黄玉心惊胆颤地走到殿门前,才发现人已经下了台阶走远了,他忙连滚带爬跟了上去。
小鹊怯生生地走过来:“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方荟英摇了摇头,指向地上那堆画像:“咱们把这些搬到寝殿去慢慢挑。”
“咦?方才皇上不是说要烧掉吗?”
方荟英露出一个浅淡的苦笑:“他现在一定改主意了。这回咱们收起心思好好挑,这对咱们也算是个好事了。”
皇帝整个人跟没头苍蝇一样,气势汹汹却毫无目的地沿着太液池兜了好几个圈子,终于渐渐气消了些,步伐才逐渐放缓。
黄玉上气不接下气,肚中又空空如也,忍不住心中暗暗叫苦,他仔细回想了好几遍,却压根猜不到方才皇后到底说了什么才会惹得皇帝如此失态暴怒。好像从皇后跳屋顶大闹椒房殿那日起,很多事情就渐渐失去了掌控,滑向未知的领域。他惶恐不安,隐约也感受到皇帝本人的犹疑和困惑,原本以为,皇帝绝对不会允许生活中出现难以控制的变数,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任皇后如何一路破例,皇帝一直沉默地旁观着,连此时被气到浑身发抖,也仍旧展示出极大的容忍。黄玉不明白这容忍到底是因为什么,但很明显,椒房殿的位置,可能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咕~~”
皇帝也是人,饿到现在也没吃晚饭,终究也腹鸣如鼓了。朱锦安停下脚步,看了眼饥肠辘辘的肚子,突然自嘲一笑:“弄了一脸粉,衣袖也搓烂了,却连杯水都没喝,饭也没吃,就这么被人赶出来了。”
黄玉缩着脖子捂着肚子不敢吱声。
皇帝突然又暴躁起来:“黄玉,你说什么叫她疼?哪里差了?……”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他焦躁地看了黄玉一眼,袖子一甩,气咻咻地走了。
黄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又本能地觉得这可能是什么极其重大复杂的问题,只能默默记在心里,然后匆忙跟了上去。
差不多同一时间,方昊终于忙完了兵部给的临时差事,一身疲乏地回到京城的宅子,正要叫门,突然斜后方一道轻响划破空寂迅疾而来,他眉头轻皱,迅速一低身,手臂一挥,便将那物牢牢接住,手指轻摩,坚硬有棱角,居然是一粒小石子。
“啪,啪。”有人鼓了两下掌,从阴影里走到屋檐灯笼的亮光下,竟是个肤白如雪、风姿卓绝的年轻男子。
薛定倾眉间深深皱痕舒展开来,满眼都是笑意,“两年不见,大哥依旧身手不凡。”
方昊站直身,惊喜道:“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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