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辖常年游走在达官权贵间,虽不曾钻营出头,眼力却是一等一的,比谁都更清楚这架势的真假。他此时已有些后悔,方才硬攒出来的几分胆子也颤巍巍散了八九成,心惊胆战道:“下官”

话未落定,那黑衣侍卫已走过来,自胡先生手中拎了那被捧着的无事,扔进庞辖怀里。

庞辖只觉入手坚硬冰凉,下意识抱紧了一看,脸色骤变:“这这这”

“京中局势动荡,情形危急,见此物如见老太师。”

白衣年轻人皱了眉,不耐道:“还有话说?”

庞辖牢牢闭上嘴。

他已不敢再多说半句话,恭恭敬敬将那一枚做不得假的太师府大印放稳,双手奉过太守官印,深深拜倒在了阶下。

太守府。

仆从来来回回忙碌,最好的两间坐北朝南的正房被仔细收拾妥当,住进了京城来的要紧贵客。

师爷进了府门,叫抱了雕花玉瓶匆匆跑动的仆从一冲,险些没能站稳。

阖府上下忙个不停,不剩半个人有工夫说话。师爷立在门口,错愕半晌,快步过了抄手游廊,终于在东厢房寻见了刚搬出来的代太守。

“来得正是时候。”

庞辖见他,目光跟着一亮,笑着摆摆手:“快来,看看这两尊玉摆件哪个风雅些。”

“大人。”

师爷压了压心中错愕不解,低声道:“有件正事。”

庞辖皱了眉:“什么正事?”

“金人举兵犯境,来势汹汹,已在城外集结。”

师爷定定心神:“岳渠将军已领朔方军出城迎敌,此时两军对峙,眼看要鸣战鼓了。”

“这算什么正事这些年少打起来了?”

庞辖听得不屑,摆摆手嗤道:“朔方军要打仗就让他们去打,我又管不了他们。难不成两军对峙,还要本太守去掠阵?”

师爷叫他诘得无话,愣愣立了半晌,在桌旁坐下。

“他们打他们的仗,我们做我们的事。”

庞辖摆了摆手:“眼下的第一要务,是伺候好正房那两位,尤其白衣服那位少爷。”

“可是京城本家来人了?”

师爷正想问此事,蹙了蹙眉,低声道:“纵然本家来人,大人也不必这般兴师动众”

“蠢。”庞辖嗤笑,“你以为来的真是庞家人?”

师爷愣住,抬头看他。

“我今日去不归楼,见了这位祖宗。”

庞辖道:“他身旁跟着那个侍卫,身上的佩剑只在殿前司与侍卫司各有一柄,只有指挥使能随身佩带。那胡涂亲自将人送下楼,送下来了两个人一枚太师府的大印。”

“大印?!”

师爷愕然:“此等要紧物事,怎会给带出来了!”

“我起先也想不通。”

庞辖低声:“那胡涂向来不将我庞家放在眼里为何抢先冲他二人发难,后来却不了了之,甚至亲自将人送下来?”

师爷仍惑然不解,看着庞辖,等他向下说。

“说是庞家人,这两人每次说起庞家时,却没有半分畏惧在意,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庞辖眼底神色深了深:“那白衣服的少爷,手里拿着太师府的大印,身旁有禁军将领当侍卫,一身的贵气连庞家也未必养得出。”

师爷听着他说,脸色变了数变,也猜到了那一个可能,开口几乎有些吃力:“如,如此说来”

“如此说,来得既是庞家人,又不是庞家人。”

庞辖低低道:“我听风言风语,说皇上喜新厌旧,皇后在宫中地位隐隐有动摇这段日子,皇上甚至动了将两位皇子殿下外放的心思。”

师爷眼底骇然,牢牢闭上嘴。

如今皇上正当壮年,立储的事尚且急不得。这等关头,若是宫中皇子亲自来了边疆便是奔着设法立功劳,好稳住宫中局面,稳固皇后之位来的。

若能趁此机会,设法露一露脸,甚至尽力寻着机会帮上些助益

现成的登天梯。

庞辖已挑好了礼,仔细搁在檀木盒子里收妥当,起身道:“你说,与此事比起来,可还有什么算得上正事?”

师爷忙摇头:“自然没有。”

此事处处合理,挑不出半点错处。师爷看着庞辖兴致勃勃忙碌,过去帮忙,心底却仍不知为何隐隐不安:“当真不会有错?”

“岂会有错?”庞辖摆手,“那一身气派我这双眼睛又不是白长的。”

那不是庞府能有的气派,甚至连宗室、王侯府邸也要逊色些,是只有宫中王气日日养着,天家贵胄才有的气势。

在宫里养大的、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这一代子嗣稀薄,琰王少年就出宫袭爵封王了,自然不会在此列。”

庞辖逐个数道:“其余王府没有出色的晚辈,在宫里养的,就只有那两位、景王和云家那个逆犯。”

师爷对宫中情形知道得远不如他详细,愣愣听着,点了点头。

“景王整日里只知道雕木头,除非被人绑架,否则宁死也不会来北疆,更不可能。”

庞辖信心十足,按了按师爷肩头,将檀木盒子抱起来:“不是那两位小主人,难道还能是云琅收了重剑、抢了太师府的大印,亲自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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