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尚没让他难受多久,就爽快地给出了答案——既因为他性格与人为善,也因为答应本身有趣:“是无奕为剡县县令时之事,无奕罚一犯法老翁饮醇酒,过醉仍未停止,安石当时坐在无奕膝边听他断案,为老翁求情。”

说到这里,他含笑看向谢安:“安石可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谢安还未回答,白皙的肤色先一步出卖了他,双耳染上一层霞红。

谢尚看得暗暗好笑,这个从弟遇事向来镇定从容,面薄如此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遇上当然不能放过,便假装没注意一般,仍用刚才语气道:“琳琅素来耳目广长,随王车骑在会稽那两年,对会稽吏民可谓了如指掌。她与我提及时,不仅复述了安石当日的话语,连安石年仅七八岁,着青布绔坐兄长膝边这些细节都未出错。”

谢安的脸彻底红了。

晋人特别喜欢品藻人物,也就特别喜欢传名人事迹,并且传的时候讲究身临其境,各种小细节都不放过。谢家在建康不算名流,但在会稽门第不低,对会稽人流传他的这些事,谢安知道,也乐见其成。名士之名就是这样从地方到全国逐渐传播的。

王琅注重培养耳目、消息灵通的特点,早在她替谢尚给褚家传信那次,谢家人就颇有感触,这次前往柴桑筹备万全、却被在江上堵个正着更让谢安有了切身体会,因此知道从兄谢尚所言多半就是事实。

本来事是好事,名是美名,没什么可怪之处。

但一想到她当时已经是誉满扬州的司徒府掾,却和他的从兄谢尚谈论他七八岁的事,还……还连他穿什么都拿出来说。

谢安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多想,仍然不免生出几分又羞又气情绪。

倒是谢尚虽然奇怪他反应过度,但想想自己至今也常为她心绪起伏,顿时先存了理解之心,不仅见好就收,更温言勉励道:“琳琅谓卿日后德望、雅量都不会缺,只是雄心壮图稍逊。按我说雄心壮图才是肇祸之由,连魏武那样的人都无可奈何,本朝更是靠宽政息兵取悦人心而得国,安石这样方是最佳。”

三国豪雄不能使天下统一,反而在欺负孀妻弱子的司马氏手中三家归晋,四海归一,这让晋人的观念相比汉魏时人产生很大转变。

“位卑未敢忘忧国”的士大夫之心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士子之心取代,不仅寻常百姓不再关心帝王家姓,连谢尚这样事功心很强的人想的也是提振门户,扬名显亲。家国家国,有家才有国。

谢安听到此时终于开口:“若连当轴士族都无一丝志气,徒作楚囚相对,也无今日之江左。她自己有宏才伟略,自然期望遇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之人。”

一开口却是为王琅辩解,认为她出身当轴士族,没有这样的志气才让人失望。

谢尚心中越发觉得好笑,一本正经向他点头道:“安石方才说素未相识,不必相见,对琳琅的心意却了解得胜过相知多年之人,可见古人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之言并非虚妄。”

谢安已经有点后悔为什么要在心思未定时登门拜访这位从兄,明知道对方最擅长察言观色,还自己撞到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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