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恬刚要说话,见他神情怔忡,黑漆漆一双眼中似有浓雾弥漫,又闭了嘴,小心翼翼上前,“大人?”
裴秀抬头,一脸仓皇。
唐恬反倒吓一跳,关切道,“怎么啦?”
此时一阵无主山风袭卷而来,将窗格撞得砰砰作响。唐恬被风扑得一个哆嗦,连忙合上窗格,插好销子,“雨好像越来越大啦,大人等雨停再走?”
裴秀不置可否,又拾起笔涂抹——那只大阿福孤伶伶撂在一边。
唐恬辛苦一晚上没落着一句夸奖,难免追问,“像吗?”
“什么?”
“这个——”唐恬把大阿福捧在掌中,献宝一样送到他眼皮底下,“做得像吗?”
裴秀敷衍道,“还行。”
唐恬倾身坐在榻上,气鼓鼓地瞪他。
裴秀停笔,“你——”
唐恬连忙凑近一些,“怎样?”
“去煮些姜汤。”
唐恬满心满念求夸奖落了个空,又迅速收拾心情,“大人凉着了吗?”后知后觉想起方才递大阿福过去时,裴秀那只手确然冷得可怕。
“愚钝,”裴秀催促,“还不快去?”
唐恬莫名其妙挨骂,反倒比方才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习惯得多,心下哀叹——
已然被压榨得十分习惯了。
默默去隔间起炉灶,煮姜汤,本来打算投一块红糖,转念又放回去,“苦死你。”
煮完捧出去,“大人喝汤吧。”
裴秀正望着窗外雨幕出神,循声回头,目光落在热气腾腾的姜汤上,“赏你了,喝吧。”
“什么意思?”唐恬愣住,“你不喝吗?”
裴秀摇一摇头,慢慢整理案上乱七八糟的一堆纸。
“哦——”唐恬福至心灵,“你们这种大人物,不敢乱吃东西,是怕有毒吗?”
裴秀看着她慢慢点头,“说得很是,真是冰雪聪明。”
唐恬不高兴道,“怕有毒还使唤我做甚?”赌气一饮而尽,“我喝给你看——啊呸——”
又辣又苦。
裴秀看她喝完,慢慢将写过的纸团作一个大团子,掷进篓子里,戳一戳大阿福白嫩嫩的胖脸,“在哪儿烧的?”
“山下,青花坊。”
裴秀指尖一滞,“居然还在吗?”
“什么?”唐恬喝了姜汤浑身暖意融融,便也不大计较下毒的事,凑到裴秀身边翻出图纸,“大人看这里,此处耳后原本应有一个点,我以为是颗痣,那位阿爷却说早年大阿福没有那么精巧,死活不让添上——若要说有甚么不同,就是这里——大人?”
唐恬滔滔不绝说了许久,稍一低头却见裴秀神情怔忡,仰面望着自己出神。
“大人?”
裴秀仿佛屏息许久,极轻地吐出一口气。
唐恬总觉他今日反常厉害,将油灯移过来,举灯一照,此时才看出裴秀脸色难看至极,平日里就苍白得过分,今日简直毫无人气。
她一只手不由自主便往那光洁的额上摸了一摸,唯觉触手冰凉,犹有水意,惊道,“怎么这么冷?”
裴秀偏一偏头,避开她的掌握,答非所问道,“今日天气不好。”
唐恬往柜中取一块薄毯,与他披在身上,疑惑道,“大人是不是病啦?”
裴秀点头,又摇头,忽道,“这个图你再画一张。”
“这个?”唐恬愣了一下,“给你便是。”
裴秀不容置疑道,“另外画一张,现在就去,画完再进来。”
唐恬迟疑道,“好吧。”掀帘出去寻朱砂赭墨排笔等物,一时归置齐整,正待画图,又放下笔。立在原地思索一时,掀帘入内。
裴秀斜斜伏在案上,右手死死攥住右腿处衣料,仿佛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那薄毯早已滚落,凌乱地堆在地上——
天气不好,原来是这个意思。
唐恬心中久久盘旋的疑问砸下来,落到实处,虽是砸得心间疼痛,倒反而更有真实感。
裴秀满面俱是冷汗,一个身子兀自不住发抖。
唐恬几步趋前,想了一想蹲身下去,掀开裴秀外裳,小心翼翼去卷亵裤右边裤管,初初一动,便被一只汗津津的手死死按住——
唐恬抬头,便与一双黑琛琛的眼睛直直相对。
裴秀使力掀开她的手,“出去。”
唐恬冷不防被他推一个趔趄,吐出一口气才道,“这里是我的住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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