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简之大出意外,“池相可是被人劫持?”

“不好说。”傅政捋了捋胡须,“或许裴寂在旁,池相有所顾忌?”又自己摇头,“依池相脾气,纵被裴寂劫持,亦不会胡乱安排我等。”

二人愁眉苦脸,不得要领。

唐恬硬着头皮插口,“中台应是让我等不要插手。”

二人齐齐看她。唐恬省去自己找到裴秀便没再去找池中台这一茬,“裴大人要我转告二位大人,固山三营已拿到中台阁手信,内御城亦有防备。”

傅政将信将疑,“把印章给老夫看看?”

唐恬递过去。

傅政拿在手中,看清字样,拿印的手都抖了一下,惊疑不定看一眼唐恬,又看一眼裴简之,久久才道,“应是池相贴身近臣。我等静听呼唤。”

第二日深夜,固山、房山、图山三营会同南北禁卫从外强行攻城,裴简之带着潜入的北禁卫在城中放火烧了荡山和余山二营营房,里应外合,不过半日工夫,中京城破。

那边固山营还未踏上御街,这边内御城门已然洞开。萧令持节传旨——

裴寂谋反,着废王君位,入廷狱,由净军接管内御城。

诸王诸相此时方知,所谓净军,分二部,一部在明,安事府供职,一部在暗,藏身内监侍人之中——内廷诸事,皆在中台阁掌握。

寻常百姓连变故还未曾察觉,中京剧变已在连日缠绵的阴雨中悄然消弭。

裴简之连日走路带风,他潜入中京营救圣皇,虽说最终没用上,忠心可嘉。圣皇颁旨嘉奖,连带北禁卫也很有脸面。

错午之时,裴简之招呼唐恬一同面圣,“圣皇此番惊吓不小,如今抱病见你,小子,升发就在眼前。”

唐恬奇道,“为何见我?”

“圣皇听闻蛇道事,说要见你。”

唐恬心下打鼓,却也无可奈何,跟随裴简之又一次入内御城,由内侍指引,又一回到了清平殿。

圣皇果然病着,隔着珠帘召见。

唐恬磕了头,起身便见珠帘后一个人影横卧榻上,喘息声急而粗重,不时剧烈咳嗽,咳声引动胸腔鸣啸——

唐恬心下一动,病在肺腑,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

二人默默等她咳完,还不及说话,一名内侍进来,隔着帘子小声道,“还没走。”

便听“呛啷”一声大响,圣皇已是砸了茶盅,“你去问池青主,他是不是也要造反?”一语未毕,又咳得惊天动地。

裴简之扑通跪下,唐恬忙也跪下。

内侍不敢迟疑,匆匆出去,不过半刻回来。圣皇仍旧咳得昏头涨脑,喘声如牛,“他怎么说?”

内侍跪下,瑟瑟道,“中台言道,陛下身子不适,不可妄发旨意,他……他就在原地,静等陛下收回成命。”

“妄发旨意?”圣皇冷笑,连喘带咳道,“朕乃天子,天子一怒,流血漂橹!便是朕错了,也是他裴寂命该如此!你去告诉池青主,他便是跪死在那里,朕今日亦要杀裴——”

碰一声大响,圣皇居然栽下龙床。

裴简之唬得一跃而起,扑上前扶起圣皇。

圣皇靠在裴简之怀里,满面通红,双目充血,如捕猎的野兽,恶狠狠道,“去传朕旨意,裴寂弑君作乱,丧心病狂,即刻杖杀,内御城诸人等,无论品级高低,身份如何,即刻往法祖殿观,观——”她喉中格格作响,最后一个“刑”字始终吐不出口,身子一软,已然厥去。

内侍抖如筛糠,“可……可要传旨?”

“陛下气成这样,说的话能当真吗,人头落地你捡得回来吗?”裴简之骂一句,又问,“怎么回事?”

“陛下这几日病着,日日都要同中台说说话,今日不知怎的吵起来,陛下要将裴王君……不,裴寂,要把裴寂押往法祖殿当众杖杀,中台不肯,陛下恼了,就说中台不杀裴寂,便是要谋反,让中台出去跪着清醒清醒。”

“陛下病糊涂了,中台阁谋反,中京岂是眼前格局?”裴简之眉峰一抖,“什么时候的事?”

“午时。”

唐恬看一眼沙漏——申时已过。

“怎能如此?”裴简之一嗓子提起来,倒把膝上圣皇惊醒了。

圣皇面上潮红已退,睁开眼时只余疲倦,“简之?”

“陛下。”裴简之先告个罪,才把圣皇抱起,安置在龙床上,自己伏地进言,“陛下病重至此,不如缓缓处置?”

“你也叫朕缓缓处置?”

“陛下,”裴简之磕头道,“连日阴雨,池中台如何能够久跪,陛下万万开恩。”

“裴寂逼朕,他逼朕,连你也在逼朕,”圣皇极低地笑一声,“你们一个一个的,都逼朕——”

裴简之磕头如捣蒜。

圣皇闭目不语,满殿只闻沙漏细微的沙沙声。未知多久过去,圣皇倏然开目,“你去,叫池相回去吧。”

裴简之小心翼翼道,“陛下?”

“传旨——”圣皇道,“裴寂押入廷狱,来日——三法司会审。”

裴简之磕头道,“吾皇万岁。”

“朕倦了。”圣皇吐出一口气,“你们都出去吧,叫令狐来。”

唐恬心中一动,这说的应是那个极其跋扈的红衣少年令狐攸。

二人缓缓退出寝殿。

一出殿门,裴简之随手抓过一个内侍,厉声喝问,“中台阁在何处?”

内侍一指正殿,“在法祖殿,陛下不让人过去侍候——”

裴简之不等他说完,伞也不拿,拔脚便走。唐恬接过侍人手中油纸伞,匆匆跟上。

中京数日阴雨,下得缠绵,虽不大,却扰人。唐恬跟着裴简之穿过雨幕直奔法祖殿,一入殿门便见青石板地上一个黑衣官服的人跪着,即便身旁空无一人,仍旧腰背笔直,一丝不苟的姿态浑似一柄出鞘的冷剑。

裴简之顿足,扑上前跪下,痛叫一声,“中台——”

“陛下可曾收回成命?”连绵雨幕中,池青主的声音坚若磐石。

唐恬上前,将伞移过去,遮住二位大人。

池青主仰起脸,唐恬撑着伞,微微低着头。隔过伞缘一段缝隙,她看清了中台大人的脸,那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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