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记得噩梦是什么时候结束的,自己又陷入了多长时间的黑色混沌,又是在哪一刻梦见了一个透明风铃,在水晶般透明的雨露中叮当脆响,梦中的时光总是进行地那么扑朔迷离,就像他们也在扑朔迷离到不真切的岁月里长大了。
而年少的宋铭铮和自己并排坐在风铃和屋檐下,他晃动着纤瘦但充满活力的双腿,任由宋铭铮紧牵着自己的手,摊开一本对于男孩们来说有些厚重的情诗。里面有古词,有和歌,也有西洋的十四行节律,低沉的嗓音混在浅浅的雨声里缠绵,那是他所爱之人的声音。
如果现实也像这么虚幻得甜美就好了,可惜现实只是虚幻到残酷。
贺听昭安静地睁开了双眼,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头蓬松的黑发,以及半张布满疲惫的阴霾却依然英俊到耀眼的脸庞。一片温热覆在他隐约有感知的右手腕上,贺听昭只从经验猜测那是宋铭铮的手。那感受在他的认知中并不真切,可他素来喜欢,那样朦胧的触感,也是他珍惜的东西。手心内侧覆着一层薄薄的虚汗,手指交缠着手指,就像两人的心牵引着心房。贺听昭只是用连自己都感受不出来的力道动了动指尖,宋铭铮就像被噩梦惊醒般疏忽抬起了脸,他依然那么潇洒逼人,只是双眼被红血丝霸满,下巴长出了些许青涩的胡须,一看就是好几天没有认真打理自己,没有出门,甚至没有离开这张病床一步。
我睡了这么久,他要好担心呀。
两人都一时语塞,沉默笼罩的房间里只有点滴声富有规律地起伏,就像小时候某首对仗工整的情诗。
“宝贝,醒了啊”,宋铭铮笑了一下,温柔大概是此刻贺听昭眼中关于他的代名词。宋铭铮按了铃,医生和护工鱼贯而入,氧气,心率监测,脑电图,种种繁复而令人沉闷的仪器,它们价格昂贵,但是家里应有尽有。年年更新换代,只是过去许多年,贺听昭从未想过,自己会有真的用到它们的这一天“快让医生再看看。”
“阿铮…”
贺听昭基本还处于意识不清的呢喃中,他的右手动了动,变了形的手掌一直虚虚的被宋铭铮握住。医生护工都自觉给他们留出一些空隙,宋铭铮取了毛巾,给贺听昭擦了擦脸,那是他浑身唯一有感知的地方,宋铭铮只能温柔再温柔“乖,好好休息…我,我在这”,话多说几句,宋铭铮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不成样子,可其实他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疲惫。
“很快就好了,小昭”,他俯下身,在贺听昭的耳边不住的呢喃,一声声保证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要不了多久…你等等我,我们有一辈子…”
一辈子?一辈子。
贺听昭微微眯眼,看起来很满足,这样的许诺他一贯只作情话听,但任何时候都受用。
阿铮,可是一辈子可以长,也可以短。
医生在他面前忙忙碌碌,速度快的只留下一些短暂的影子。那些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衫,戴着一模一样的白口罩,他们全就像无梦的夜晚一样无聊,贺听昭根本无法让自己的视线离开宋铭铮。
他倦的厉害,但是始终不愿意闭上眼睛。
人啊,就算在身边,也是见一面就少一面了。
宋铭铮跪在地上,虚虚揽着他半身。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在贺听昭的瞳孔中慢慢放大,最后落下一个轻柔的吻痕。
“乖,没事就再睡会,再睡会”,宋铭铮温声安慰,但旁边的医生护工都仿佛是不存在的一样,动作几不可闻,使得他的声音在贺听昭耳畔依然无限放大,传进了最深层的脑海。
“阿铮,你”,话语轻飘飘的,落在面罩中喷出一圈白雾,贺听昭的胸膛在被褥之下,一跳一跳倒还显得清晰“你要…离开我吗?”
“不会”,宋铭铮仔细听了,垂头笑笑“我怎么会离开你?我永远都爱你。”
“你要去哪里?”贺听昭一字一句说的艰难,清俊的眉眼显露的温柔里藏着相伴多年的了解“你要走…阿铮,你为什么,这么忙?”
他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担心,幻觉般的预感,如果现在放开手,自己就会永远地失去眼前这个男人。
为什么。
但他已经有十几年的时间,不是那个能去决定谁先放手的人。
“我哪里都不去”,宋铭铮跪在床边支着下巴看他,吻上那只瘫软废手的手背,被他养出来软软一层脂肪,完全不僵硬,吻上去但是很舒服“我只要你,所以你也要一直陪我。”
贺听昭没有再说话。
在宋铭铮修长的手指中,那虚软的指尖羸弱不堪,软软的弯下去,轻轻点在宋铭铮的手背上。
宋铭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羽掩的是经久不灭的深情。他们有太多的默契,太多的熟悉,他知道贺听昭的期望,就如同贺听昭也明白他的恐惧。
有些话到这里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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