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回来,又不敢回来,就那么拖着。

庄青瞿心疼又好笑:“阿昭还是害怕同我解释不清家父当年的事?”

宴语凉抵着他的胸口,微微摇头。

他以前怕。那个时候的大夏一步不容差池,半点撑不起无法完全确定的人和事。那个时候他与小庄也都还年轻,有太多的不确定,他真的不敢冒那个险。

可如今,他靠在岚王温暖怀中。

他们之间已有了坚固不破的信任,再也不怕。

可还有其他很多事。

很多事,开不了口。

要他怎么跟岚王说,当年的锦裕帝事事努力权衡,权衡不了就折衷,折衷不了就去骗,可当骗都骗不了的时候

他那时想的是,事已至此。

既说不清,又不可控。

事已至此。

那他此生也就只能对不起小庄了。

少年炽烈如火的真心又怎么样?浇熄就行,扼杀就行。他不难过。

他许庄青瞿在朝为官、建功扬名。但他同时更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压制、操控,这样哪怕有朝一日庄薪火的事再被翻出来,又或者再出了什么别的意外,庄青瞿也不会有还击之力。

他看得到小庄委屈愤怒的眼神,他能承受他压抑着恨意与失望的亲吻。

没关系。

因为他从来没有指望有朝一日能再和小庄在一起,没有指望他能再红着脸、微微羞涩地问他可不可以亲亲。

他没有指望小庄会原谅他。

庄青瞿沉默着。

半晌,他抚了抚怀中僵硬的人,声音无奈又心疼:“傻阿昭。”

“这些,我早就知道啊”

宴语凉喉咙深处终于发出一声沉沉的呜咽。他头痛,胸口被牵着一起痛,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岚王早就知道。

唐修璟之前也一直劝他:“其实这么多年,岚王一直都懂。皇帝哥哥你千万不要怕,他即便全都知道不还是一心待你好。”

可就是因为如此。

正因为他那么好,他才尤其觉得难受和无颜以对。

其实后来那么多年。

那么多年,一次又一次的拥抱和肌肤相亲,滚烫的话语、炙烫的心跳,睡梦中有人陪在身边的安心旖旎,已然潜移默化地温暖了他。

滴水穿石,积土成山。

他开始越来越能够体会,那些帝王家不该有的、却压抑不住的喜悦和酸楚。他开始渐渐相信史书上告诉他根本不会有的东西。那些他本以为流星一般转瞬即逝、是沧海一粟般可遇不可求,千万人中不可企及的一线流光。

他以为他一定会孤独一生,可他却遇到了小庄。他一定不会降临在他身上的,诚挚的、专一的、炙热不变的真心,他原来真的见到过。

真好,可惜已经太迟了。

还有什么用呢,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小庄还被他逼得喝下毒药。他做过的没法回头的事情,太多了。

倒不如彼此都忘了。

他已选了他的帝王业,选了与黎民百姓一起扛过这晨曦前的沉沉暗夜,而早早放弃了一己私心。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很多重担、很多身不由己,谁跟他在一起都很难不委屈。

而小庄,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人。

不像他一般满腹城府、满心算计。不会让小庄受半点委屈和伤害,能照顾小庄的身体,好好陪着他甜甜蜜蜜地过一辈子。会特别心疼小庄、特别护短,天天在家里痛骂狗皇帝。

到时候,他站在云端之下的花朝鼓楼,看着他们。

看着茫茫人群中岚王牵着真正适合的人在一起。他会祝福的。

宴语凉一直无声地哭。

他停不住,曾经有很多很多年,面对着无边的黑暗他都异常无坚不摧。可如今

庄青瞿给他顺着背。

好容易他他不哭了,庄青瞿:“你是不是傻。”

“”

“好好,不哭!我傻,我傻。”他又亲他,心疼又牙痒痒,想欺负又想哄,种种复杂心绪堆叠。他又问他,“可后来呢?”

“后来,你都为了我拒绝落云公主了。整整四个月,你一直守着我照顾我,我有一点点风吹草动你比谁都急都难受。”

“可为何那个时候,还是不肯要我。”

宴语凉:“”

因为那个时候,他以为庄青瞿已经放弃了。

庄青瞿一时间听得头都嗡嗡叫的大:“你再说一次?”

那一次,若是他真的迎娶了落云公主,他想他大概会彻底万念俱灰。但是阿昭没有,阿昭这一生很少有过任性,可那么好的姻缘当前他却最终选择了任性。这让庄青瞿有点死灰复燃。

他鼓起勇气去勾他的手指,却又落了空,很茫然难过。

可他怎么会知道,是在宴语凉那边,那勾一勾手指,他其实不是刻意躲开。

因为锦裕帝早已习惯了床上、御花园的,种种。早已经被他养得习惯了亲吻、习惯了爱抚。习惯了种种最激烈最深刻最要命的表达方式。

那种曾经小庄克己复礼的,一点点表达喜欢的模样,他忘记了。

再加上那次以后,庄青瞿常在京外,再不来皇宫找他了。他觉得他说不定释然了,那样最好,能放下最好,跟皇帝在一起有好多阻碍好多不幸福,他当然要祝他幸福。

庄青瞿:“”

庄青瞿:“你不管何时,总得把我给气死。”

锦裕帝笑了两声,岚王的衣襟又湿了一点点。

他把人抱紧,磨牙,所以这人当年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情去到北疆。如若不慎真就死在北疆,如若没有失忆这混账狗皇帝。

宴语凉:“青瞿,你,做什么。”

“不行,你此刻,身体还不行”

庄青瞿咬牙。他确实手脚都还很沉重,也知道可能确实不太行,可他真的气不过,要是可以他非好好整整这傻子不可。

让他哭、让他嗷嗷认错。他要抱着他一遍又一遍直到他求饶,去弥补那曾经险些错过的很多年。

可偏偏他虚。

要气死了。

宴语凉:“你别生气。”

“岚岚,”他小声道,“你之前不是问过,我最后那时候,想要跟你说什么的吗?”

他终于想起来了。

他那时候浑身发冷说不出话,心里想着朕真棒,幸好身手矫捷护住了小庄。却又想着小庄他好像哭了啊朕真是的,明明不想再委屈他的,怎么又让他这么伤心难过。

朕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死了的话小庄该多难过。而且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跟小庄说的

想说他说朕错了,朕来迟了。朕还是喜欢小庄的,一直都喜欢,可是太迟了说不出口了。

意识逐渐模糊之际,他偷偷在心里想着。

若有来生,能不能让朕再遇到小庄。

若有来生,能不能让朕生成那种最不像话的昏君,小话本都不敢写的那种。

色令智昏,满脑子空荡荡。成天就满眼盯着大美人不怕死地追,追到之后往死里宠,像史书里写的那样让他铸币拿尽天下所有银钱,他酒池肉林自己也陪着笑哈哈,为他烽火戏诸侯,甚至像金屋藏帝娇里写的那样为搏美人一笑心甘情愿将皇位拱手相让。

让朕再遇到他一次,早早为他美色所惑。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让朕再遇到他一次,早早为他真心所动。珍之重之,亲之爱之。

若有来生,小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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