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黎明,山涧的流水声在沉沉浮浮的梦中变得越来越清晰。那半轮明月依旧挂在天上,林间漫出缥缈的雾气,风过丛林的声响由远及近。

清也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像蒙了一层纱一样模糊不清,她重新闭起眼用手使劲揉了揉。

四下无人,不远处的松树下拴着低头吃草的棕马,她拍了拍发晕的脑袋总算是想了起来。

她与顾大人赶了一夜的路,确认一时半会不会有人追上来了这才稍事休息,没想到她居然睡过去了!

顾大人呢?

清也揪住披在身上的外衣,熟悉的淡香萦绕在鼻尖,莫名让她感觉胆肥了几分。

她站起身,在溪流边掬了一捧水胡乱洗了把脸。天峦交接处夜幕与晨曦逐渐划出明显的分界线,清也借着昏暗的光线将袖子拉高。

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过,布条缠得匀称整齐,与她狗啃似的包扎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嘴角不自觉弯了弯,将顾言悯的衣袍抖了抖,叠好抱在怀里回过身。

这一回身不打紧,眼前的一幕惊得她险些掉进溪流之中。

山石壁上虬根盘结的树根冒出绿莹莹的光芒,纤细的树干凹凸有致,赫然是一位妙龄少女的身段。

似万蛇纠缠的树根捆住了莹白的双足,繁叶之中抬起一颗发型凌乱的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清也。

清也只觉得一瞬间心脏都停止了跳动,浑身僵硬,只能保持着原有的姿势站在原地。

这是树妖还是鬼?

她目光往下移,少女衣裳褴褛但是用料名贵,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姐。衣襟和破损的长裙上有着大片的血污,裸露在外的小腿处有砂石剐蹭留下的血痕。

是鬼。

女鬼瞪着她,歪了歪头发出了类似野兽一样悲戚的嘶吼声,秀雅的面容逐渐扭曲狰狞。

清也摸索着握住别在腰间的短剑,女鬼不断用力想要挣脱树根的束缚,树叶因为剧烈的抖动纷扬而下。

漫天的落叶阻碍了她的视线,额前覆上一抹刺骨的冰凉。她浑身一激灵,下意识的伸手一抓。

顾言悯僵了一僵,清也面色酡红,抓着他的手出奇的用力,嘴里不断呓语着什么。

“元清也?”

他腾出没被抓住的左手想要拍一拍她,还没碰到面颊便对上了她晶亮的双眼。

火堆发出“哔剥”的声响,二人四目相接,一个迷蒙一个愕然。

视线逐渐清晰,他清潭一般的眼眸里有着火堆跳动的亮光,还有她此刻发傻的模样。

“大人?”

脑海里一片混沌,直到一片落叶乘风而来停留在她的双眼之上。

像被火烫了一样,她腾的坐起身,往身旁的山石壁看去。

郁郁葱葱的杂草里头点缀着几朵零星的小花,半截树根的影子都没有。

是梦吗?

顾言悯淡然的收回被她抓红的手,看着她将山石壁上的花草全都薅了下来。

“……生了场病,改吃草了?”

“生病?”

清也摸了摸冰凉中透着灼热的额头,看着落在地上的湿布噤了声。

那抹冰凉想必就是这个东西了,她环顾四周与梦中无二的景致,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女鬼凄厉的叫声。

“你受了伤,发烧是正常的。”顾言悯往火堆里添了柴,“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休息。”

清也挪着步子在他身旁坐下,看着熊熊的火光,认真道:

“大人,我梦见鬼了。”

明灭的火光笼罩着并排而坐的两人,少年明净如洗的目光温和的落在绘声绘色的少女身上。

“你说那女鬼是给你托梦的?”

清也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接过他重新递过来的湿布,自觉的贴在了额头上:

“大人您也知道我容易招这些东西,醒着也好睡着也罢,总能看见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为了防止湿布掉下来,她朝后靠了靠:

“上一回梦见的鬼是沈四的第三任夫人,她在我梦里出现了两次告诉我她是被椅子活活砸死的。不过就算我知道又能怎么办呢?我没办法替她翻案。”

顾言悯听出了她言语里的落寞,微微偏过头看着她的侧颜,轻声道:

“你害怕吗?”

万树苍茫,飞鸟横空掠过没入云端,只余悠长的啼叫声在山林间回荡。

清也诧异的侧过脸,下意识脱口而出:

“怎么会!我怎么会害怕呢……”

话还未说完,鼻尖的酸涩感便麻痹了双眼。她慌忙避开他的目光,抬起头看着青黑的树荫。

或许是因为在病中,内心便格外脆弱了一些,她吸了吸鼻子:

“眼睛进沙子了。”

顾言悯也不拆穿她,拉过她的胳膊将袖子卷起来。洁白齐整的布带上并无新的血迹,他的手很漂亮,握在她的胳膊上像带了火苗一样炙热。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清也抽回胳膊,眼里还带着水雾,唇边已经涌上了笑意,“大人,我这招以毒攻毒还是很聪明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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