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里热情道:“章鱼养的怎么样,表哥?”

穆利纳斯的声音微不可查地柔和了一个调,他顿了顿,将那丝泄露心绪的愉快反复咀嚼,隐藏起来,继而平淡道:“很好。”

蛇总本来不想跟这位表弟聊多久,寒暄几句就打算离开。秘书长收到了老板的眼神示意,等蛇总给出暗示就接话帮老板圆场。

但康里微笑着说:“章鱼不好伺候啊,不惭愧地说,我算是养出门道的了。初学者摸不着门槛很正常,表哥不用太放在心上,实在想养,我也可以帮帮忙……”

虽然您是商界年轻人的标杆,但在水产养殖上,他还是更胜一筹呢。

穆利纳斯听着他的话音,眯起猩红蛇瞳,属于顶级猎食者的森冷目光从镜片后扫下来,仔细瞧了他一眼。

哦,翡翠树蚺。

是跟他有些嫌隙的那条啊。

“多虑了,表弟。”穆利纳斯似笑非笑道:“我家的章鱼心疼我,我想多费心思都找不到使劲的地。它完全不给我操心的机会啊,自己就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康里:……哈?

穆利纳斯漫不经心,“就是太粘我了,总想跟我亲近。怎么,表弟没有这种苦恼?嗯,还需要多磨砺啊,沉下心好好努力吧。”

康里被他这幅兄长派头刺得有点笑容扭曲,没想到仗着地位稳固,向来不把近亲的假威风放在眼里的穆利纳斯会突然跟他计较口头便宜。

还是在这种场合里。无数双眼睛默默注视着他们。

“表哥运气素来不错,养章鱼也能养到尤其特殊的个体……”

穆利纳斯理了理袖口,姿态端得更足,打定主意今晚不能让他嚣张。

十分钟后,康里灰溜溜地离开,穆利纳斯神清气爽。

帕提斯凑过来敬他一杯:“朋友。”

“嗯?”

帕提斯学着他曾经的语气,抑扬顿挫地咏叹道:“打赌输了也无所谓的,反正没外人知道你们家宴的插曲,你早已坐拥足够荣光,兄弟姐妹的小打小闹你大可以一笑而过,不就是养章鱼养输——”

穆利纳斯斩钉截铁:“这必不可能!”

帕提斯提醒:“你之前——”

穆利纳斯泰然自若:“你记性不好也不是一两天了。”

帕提斯缓缓竖起大拇指,真诚道:“好兄弟,不愧是你。”

“免了。”穆利纳斯说,“我上去看看软软。它的电影应该看完了。”

该换下一部了,不然软软就只能看重播了。

小家伙会不会已经等急了呢?

电影是很好看,不过结局软软完全没看进去。

门锁的咔擦声打断了他的专注。

也许是来添盘的仆佣。

软软等了片刻,没有人进卧室。

来者在套间的客厅里来回走动,足音被地毯吞没,压得很低。人类的耳朵很难捕捉这等细微骚动,但软软的内耳在水下能敏锐地察觉出几公里外海豚的声波,在空气中也相当好使。

脚步声跟轻手轻脚的佣人不同,脚跟落地有点钝响,像是带跟的鞋子。

烟灰色长发的奇怪人类在小章鱼脑海中闪过,一个新学的词冒出来:

不速之客。

软软若有所思,犹豫了一会儿,听见来客终于向卧室走来,门发出谨慎的吱呀声。一个脑袋先探进来,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从门缝中缓缓挤入。

室内昏暗寂静,占据半边墙壁的显示屏显得格外嘈杂而刺眼。窗帘拢紧,床铺整洁干净,仿佛刚被整理好,无人动过的样子。床头摆着一盘没吃完的刺身拼盘,放得有些久,冰块都化了大半。算算时间,应该刚好是那位总裁下去的前后摆上来的。

是这儿了。

挤进来的男人满意地笑了一下,掏出一个小香水瓶绕床喷几圈,然后脱下裤子,身体软倒进床榻里扭动。

两条并拢的腿,逐渐变成一条蛇尾。

半人半蛇的男人伸伸懒腰,惬意地等待猎物上门。

他不知道,看似空无一人的卧室里藏着一双旁观全程的眼睛。

软软吸附在床头的墙壁上,牛奶色的身躯变得和墙漆颜色如出一辙,墙上细碎的纹理也模仿得天衣无缝,体表温度与环境同步,生理机能如冬眠的哺乳动物,呼吸减缓,心跳减弱。

但他的大脑依然清醒,捕捉着不速之客的一举一动。

他耐心且安静地蛰伏。

半晌,才在男人视野的死角中悄然动身,贴着墙壁和天花板游走,像液体似地从门缝下流了出去。

男人一无所觉,正拿着通讯器浑然忘我地打游戏。

软软压低身体伏趴在套间门边,控制角度让自己不要挡住门缝里透进的光,悄悄注视着门外。

他听到音乐声,欢笑声,脚步声,走廊上的门开开合合和男女语调奇怪的交谈,但没有谁走到这间房间前。它的位置太深了。

软软独自等待。

狩猎是枯燥乏味的,但这种等待并不令人心焦。他知道自己将在坏事发生前制止它。

这一次,他来得及制止。

只要这么想想,苦等也添上了一丝幸福。

穆利纳斯……会被吓到吗?

软软有些忐忑,但期待正悄悄翻涌。

兴许,会夸夸他呢。

脚步声渐进。软软等到了那双熟悉的鞋。

穆利纳斯掏出房卡,正准备开门,突然听见一个小小的声音:

“先、森。”

声音有些沙哑,吐字分外笨拙。

穆利纳斯往四周看看。

那个声音又说:“木……牡蛎、穆里,先森。”

说得很艰难,像老旧的机器重新启动,磕磕绊绊,艰难地跑新程序似的。

穆利纳斯循着来源,迟疑地低头。

一只白色腕足扒住门缝,紧接着,半只果冻挤出来,蓝眼睛眨巴眨巴,有些瑟缩地仰头看他。

“……里面,有人。”

穆利纳斯缓缓敲下一个问号。

他可能是喝多了,太多了,多得忘记自己喝醉了。

不然他怎么会……听见章鱼说话呢?

软软努力驱动从未用过的声带,吐出奶声奶气的细小声音:“陌森、人。瑟。像、像瑟。尾趴。”

穆利纳斯捏着房卡,愣愣地看着它。

小章鱼自觉消息传达到位,松了口气,眼巴巴地瞧着穆利纳斯。但男人脸上的表情……似乎跟高兴扯不上关系。

他的声音更小了,有些怯怯地:“……先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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