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软抖抖水,拧干自己。

在他身后,书房昏暗,唯有占据半边江山的水族箱灯火通明,浅灰色的海底生灵舞姿优美地与人类嬉戏,像觅食的鸟雀那样时不时啄一口小米,猩红的血气便悄然弥漫,被水波涂满每一个角落。

软软头也不回,从门缝下离开。

他不走地面,他走天花板。吸力强劲的吸盘让他在倒悬的平面上来去自如,透过窗,他看到房子外还有一片花园,洒水器正辛勤工作。

家用机器人悄无声息地驶过地毯,一对红眼睛直视前方,头部三百六十度灵活旋转,除了打扫,它们也是侦查的好手。

红眼睛扫过天花板。

它似乎发现了什么,突然停住,红光反复扫过。

软软屏住呼吸,将自己想象成一件死物,温度、颜色、气息,都与环境相融……

机器人蹬上墙壁,掏出抹布,捞着水晶吊灯吨吨吨一阵清理,把吊灯打磨得光线透亮,才满意地发出一声滴,掉头走了。

等它消失在拐角,小章鱼才慢慢从灯罩下流出来,就近找了个水汽最丰沛的房间钻进去。

软软在穆利纳斯家里到处乱逛,基本摸清了通用下水设施的构造。下水管道彼此交错,所有的用水最后会汇聚到污水处理器。他只需要在处理器之前的位置里逆流而上,找到一根花园的水龙头就行。

离开这里,找一栋特别高,高耸入云的楼。尤尼克斯总部是地标性的建筑,只要远远地望见那栋楼,他就可以慢慢爬过去。

然后……然后,拜托穆里先生试试看吧?人类似乎对野生动物保护有严苛的法律。那位好心的先生,也许,会愿意报个警,把海豚送回大海去。

软软进去才发现,浴室里有人。

他犹豫了一下,想退出去,但更想抓紧时间。

花洒开着,水雾弥漫,浴室内比外面湿热许多,仿佛呼吸都吸入了水滴。

一个肩宽腰细的高挑身影在磨砂玻璃后影影绰绰。

软软哼哧哼哧爬上洗手台,正想挤进排水口去,淋浴门,忽然开了。

那个人不着寸缕地走出来,湿漉漉的,赤脚踩在地板上,发出啪叽啪叽的水声。软软立刻贴墙藏好自己,一缕长发垂落,轻轻扫过他的腕足。

他抬头。

青年刚洗完澡,白瓷般的皮肤蒙着水雾,烟灰色的发似水墨画上轻描淡写的一笔,发尾清浅地染进他瘦削的肩胛和颈窝里,点漆似的黑眸是唯一的浓墨。

他一手撑着洗手台,一手挽起耳畔湿濡的长发,五指拢进发丝,居高临下,眯起那双天生带笑的眼睛,连声音也像是带了钩子,慵懒的尾音微微挑起:

“小东西,你在躲我吗?”

软软瞳孔紧缩。

——暴雨,狂风,飞溅的血液和断裂的肢体,他仿佛看到了血雨腥风。

被青年的气势笼罩,像被连根拔起的树木花草,被掀飞的屋顶和电线杆,统统被丢进洗衣机里翻滚,被龙卷风拉拽着往天上抡。

而在死寂的风眼中,软软看到那对弯弯的眉眼,恍惚间感到一丝微妙的联系,一根无形的细线结在他们之间。

蛰伏许久的烧灼感涌上咽喉,软软呼出一口滚烫的吐息。

他的腕足像被摁在铁板上炭烤似的,总想蜷缩起来,体内的水分……或是别的什么,蒸腾而上,总想挣脱身体的桎梏。

青年也愣了一下,“你……”

他气势微敛,刚说了一个字,眼前的小章鱼猛地贴墙滑了出去!八只腕足挥舞得比蜘蛛还快,像一只射门的足球,顷刻间射到门边,呲溜一下,就钻出去了。

“……好快。”青年有些惊呆地眨眨眼睛,“嗯……”

他缓缓露出一个微笑,直接推门跟上。

家用机器人看到他,大声警告:“滴!衣衫不整、衣衫——”

一根灰色鸟羽插进机器人头顶,尾羽尚在颤抖,入木三分。几缕电花闪过,机器人颓废倒地。

青年轻轻叹气。

风自他指间流过,抚过他的皮肤,他的发丝,他的眼睫……

空气无时无刻都在流动。

拟态瞒得过人眼,瞒得过机器,瞒不过风。

这次的痛苦来得格外猛烈,仿佛沉寂的这段时间它积蓄了足够的力量,锤打软软脆弱的内脏。他晕头转向,得睁大眼睛才能看清前路,但很快,腕足渐渐变得无力,他不得不从天花板上下来,贴着墙角蠕动。

已经窜出一段距离的软软听到了青年不加掩饰的脚步声。无论他往哪里走,对方似乎总能找到他的踪迹。

小章鱼有点急躁,他还没有遇到过能如此对他紧追不舍的对手。

更重要的是……

他没力气了。

腕足不听他使唤,偶尔会自顾自地突然蹬直,他每个吸盘都剧烈收缩着,想排解点儿热气。可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行走的火炉,软软几乎觉得自己要把地毯烤焦了。

青年光裸着身体,闲庭信步地追寻着猎物的轨迹,状似委屈地说:“别跑嘛。”

软软慌不择路,迎面撞上了一个家用机器人。机器人的眼睛滴地锁定了他,“入侵——”

一支鸟羽击毁了它。

软软竭力回头,看见青年转过拐角,对他无辜地笑。

“刚刚还偷看我洗澡,被我发现了,掉头就跑……”青年微蹙着眉,唇角却是翘着的,桃花眼里带着一丝笑意,语调亲昵得像跟情郎调情,“好无情啊,小朋友。”

他边说,边从手肘处摘下一片羽毛,拈花般轻轻夹在指间,转了转。

“我们来好好聊聊吧?”

拟态从小章鱼身上褪去了。小家伙放弃了挣扎,像一滩牛奶似的,软趴趴地瘫在地上。

青年走到它身边,弯下腰……软软立马弹了起来!飞快地从他两脚间蹿走。

青年:“……啊哈?”

等他转过身,就这么会儿功夫,那只小章鱼又不见了。

“……真的很会跑啊。”

青年慢吞吞跟上,发现它钻进了一间客房,门还锁上了。

他直接暴力卸下了门把,用鸟羽的茎秆捅进锁里,拆掉整个门锁,然后愉快地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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