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惺惺相惜之中还有一丝别的异样感觉,我说不上来。
当她给我侍药、我触到她冰凉指尖的那一刻,我忽然很想握住她手,将自己的温暖度给她。
但我没有。这一年我十五岁。
有一天夜里,她来伺候我起夜,我低头搭着她的手,自她的项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梅香。
那是她以嘴给我喂药的第二天。
那一天和前一天,我都没有睡着。我看过很多书,其中亦包括那些不可宣之于口的,但这是头一回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与那些图册中的内容有了呼应。
其实我对自己的房间很熟悉,因为已经瞎了一年多,每一件家具、摆饰的位置我已在脑中丈量过百遍,既不用掌灯也不用人扶。可她听见动静冲进来搀着我时,我没有将她推开。
我手搭在她仍旧纤细的小臂上,觉察到它比初来时圆润了一些。又顺着那小臂向下,握了握她的手。
心头忽然浮起一丝轻鸿般没有着力、摇摇晃晃似醉酒般的感觉,就像阴冷了许多天陡然见到一束日光。
初到我家时,她那双手干瘦与鸡爪不遑多让。此时握在手中,却有了点绵软的感觉。
她是我养胖的。
给她喝的药我其实已悄然换过,早就换成了补药。
初来时我曾趁她侍药之便悄悄搭过她的脉搏,她受过伤,一路狼狈南逃,体质亏空严重。
我想过直言相告,让她喝下那碗补药,但不知怎的,我在舌尖试了很多次,最后出口的仍是一贯的刻毒冷言。
常年的孤僻与恶形恶状让我无法向人袒露关心。
亦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使我变得别扭,我不知道。
这些年我为流浪的野猫、野狗喂过食,为冬日睢阳的穷人布过粥,见他们心满意足地吃下那食物的感觉,和此刻是全然不同的。
此时心中有清风拂,有急鼓擂,有百蝶穿梭,有呦呦鹿鸣。
我想我要在林间造一间房子,闲时带着她过去。我靠卧林下小憩,她于林中玩闹。
慢慢恢复元气后,我发现她劲道很大,如小兽一般,不用睁目,我亦能感觉到她身上蓬勃的生命力。
如能一直这般蓬勃而热烈,多好。
我要为她建一座马场,她一次无意提及喜欢跑马。我要为她网罗天下最好的糕饼,因她总偷食我糕饼,那大抵亦是特别喜欢。听闻京城的富春斋糕点最好,我已数年未踏足过京城。那就去一趟吧。
我还要……
我发现自己一下子有了很多事情想做。这和旧日的颓丧无力之感截然不同。
而那一件必做的事,我亦花了十二万分心去筹谋,因我不仅要做好这件事,我还要保住她。
将她绵软的手包在掌心的那一刻,我想到了未来很久远,很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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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看看她的样子。
那一晚的梅香让我连续辗转数夜。因为瞎,我的白天也与黑夜无异。
于是我有了更多的时间辗转。
少年时读过的诗词,写美人的、写少女的,都一个劲往我脑中涌。他们似列阵的士兵,彻夜不停地举着旗帜喊着口号自我眼前走过,甲片相交发出清脆的声音,让我无法忽视。
梅香继续萦绕,那尸山血海中带出的腥气淡去后,这香气更加浓重,几乎将我整个人浸在其中。
我总是莫名其妙的干渴、烦躁,想起那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吻”的短暂接触。
在这样着魔般的妄念中,我决定试试那种凶险的药,早日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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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服了药,她却趁我昏迷之时逃了。
我说过,她很聪明,善于利用每一个时机。
我醒来时听闻这消息,胸腔霎被怒火充满。忽然复明、死里逃生的喜悦都敌不过这种突如其来、无法名状的愤怒。
我将自己在屋中不吃不喝关了三日。第四日,父亲送来一个小厮,说是在路边捡的,战乱中家破人亡,九死一生,才逃来幽州。
我当即想到了她。九死一生,她北上的路是否也坎坷多磨、九死一生。
念及此,我立刻振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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