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间,他好像看到一个在坟茔间鬼鬼祟祟的人影,出声发问:“是谁?”

那人抬起头来,却只是个枯瘦可怜的老人,像是在找些吃食果腹。

可是,这个新立的坟茔中,何曾会有什么贡品。

他没有再去看那个老人,可是,年幼的他也从不曾想到,那个老人,其实和他怀着一样的仇恨,同样憎恨着那高高在上的大祭司九悠。

再转眼间,已是十几年时光弹指过。

彼时的孩童,已成翩翩如谪仙般潇洒的男子。一袭云袖白衣,绞着黑色的苗疆图腾一支乌檀木陶埙,轻轻奏响。含笑时云淡风清,如游戏人间不笑时目光锐利,似万针穿心。

他的身旁,总是跟着一只九命猫。

他曾听人说,这只九命猫,原是苗疆第一美女南宫蔽月的爱宠,自南宫家灭亡后,这九命猫几经辗转,终究还是和他有缘。

至少,也唯有它,才见过他的真面目

在圣教团所有人的眼里,他都是玩世不恭、极好控制的傀儡却只有他和他的九命猫知道,他是在忍辱负重,暗中筹划着复仇,以至于他只能

在人前笑,在人后哭。

这些年在圣教团,他听说了很多事,前任的大祭司究竟是怎么死的,他专门查过,这才明白,九悠的位置是如何获得。与九悠相处多年,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九悠想要吞并金鸾国的野心。

那日,他以散心为名,一人来到中原金鸾国,不想竟撞见了圣教团围攻两名金鸾的官员。那两个官员的随从已经全部死去,而此刻,其中一位官员似乎还在……发疯?

他忽然发现,那发疯的中年人他似是见过,那人曾经是苗疆的风云人物。

当下,他出手,杀尽了圣教团的刺客,救下两人。

原来,他们是金鸾的姜司农和莫琨将军的长子莫北堂。

在了解来龙去脉后,他当机立断,决定用换顔蛊顶着莫北堂的身份去金鸾,制作一套足以推翻苗疆的地图。

恢复记忆的姜司农,相信了他,并对他说:“我的事情,我妻女并不知情,我那女儿自小在外修行,性子羞怯单纯,我只希望圣子大人若有余力,能够护着她些。”

“我明白。”他答应。

然后,在以莫北堂的身份回到安都后,他见到了姜司农的女儿。

那的确是个害羞温和的女子,彼时只有十二岁,常年不在安都,偶尔回来之时也不大爱说话。她的眼里好像只有两样东西,一是她的父母,一是她的琴。

有时候,远远的听她弹琴,他会忽然觉得平静,仿佛胸口的鲜红渐渐的淡开。

也只有在这时,他会稍稍觉得,活着,也并非是那样累。

然而,他小觑了那个女子。

她虽然话不多,却极其敏锐,她发现了她爹的变化,更因为她娘假死的那件事而大受打击。

那日,他急着将姜夫人救走,一时无法顾及她。而当他回来时,却见她的眼神,像是变了一个人。

那样的眼神他太过熟悉,和他当年面对那片坟茔时的眼神一般,充满了仇恨、愤怒、冰冷和绝望。

他的心蓦地狠狠抽痛,他知道,又一个人,会变的和他一样了。

果然,她变了,彼时害羞单纯的小姑娘,用五年的时间,成长为心狠手辣的鬼魅。无比的伤痛,令她习惯了穿着红衣掩饰内心的残缺,屡屡的弹奏痴缠魔心让她十指染着血,却走火入魔的在司农府后山的竹林中大哭大笑……

每当此时,他却只能远远的看着,心如刀绞,如同受着切肤之痛。

悲怆中,不经意瞥到翠绿的竹林里有一点白色,那是一朵……竹花?

他心下一惊。

翠竹此物,但凡一丛开花,满林必将开花,然后……死绝。这,算是与她的心境一样吗?

这一夜,她在林中弹了一夜的琴,他在暗处伫立了一整夜。

他只记得,当拂晓到来之时,她抬起沾满鲜血的双手,接下满林飞舞的竹花。

那花朵落满她的红裙,携满她的宽袖。

鲜血淋淋之间,只一夜,整个竹林枯萎……

他攒起的拳心,再度破开一道伤口,有鲜血流下。

是他,将她卷入了这场阴谋,而他在筹划完毕前,却不能告诉她,她的娘亲其实没有死。

是他,将无辜的她拖下地狱,就如当年,他被拖下地狱一样。

远远的,看着她在竹花纷飞中麻木掉泪。

感时花溅泪的人,是她,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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