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殷雪辰蹙眉想要反驳。

赫连辞却将受伤的手举了起来,又粗暴地扯开衣领,露出缠着细布的脖颈。

“殷雪辰,本王一身伤,皆是因为你!”

他一时愣住,咽下了涌到嘴边的话。

赫连辞藏起那颗被伤得遍体鳞伤的心,冷酷地说:“世子所言,本王都知晓了。”

“……世子既然愿意为大周付出一切,便暂且留在宫中吧。”

赫连辞无悲无喜地想:对待一个无心之人,再怎么示弱,也是无用。

与其如此,他为何还要隐藏心里的欲望呢?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他甚至连“人”都算不上。

那些死去的皇子皇孙说得对,他是个畜生,一个冷血无情的畜生。

赫连辞回忆着将殷雪辰锁在榻上的日子,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怀恋,血管里奔腾的血液也在叫嚣着渴望。

他不需要什么两情相悦。

他是至高无上的摄政王,他想要谁,就应该得到谁。

殷雪辰是他的。

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赫连辞终是被一缕若有似无的香粉气,刺激得脱去了“人”的外衣,露出了野兽般冷酷的内心。

“殿下?”殷雪辰察觉到了赫连辞周身气势的变化,心中一沉,“殿下是要软禁臣吗?”

赫连辞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起身从他身边走过,墨色的华服窸窸窣窣地划过了沾满血污的地毯。

赫连辞说:“陛下很想念你。”

寝殿的宫门打开又闭上。

赫连辞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

他甩袖向宣政殿而去:“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炽翎卫沉声应是,化为了坚固的壁垒,将寝殿围得密不透风。

寝殿内的殷雪辰一点一点收紧了拳头。

黑色的帷帐在风中微微浮动。

赫连辞的寝殿和他本人如出一辙,掩藏在一层朦胧的光影里,哪怕置身其中,也无人能看清其中的摆设。

殷雪辰猜不透赫连辞的心思。

如果说赫连辞先前对荣国公府有几分偏爱在,他信。

没有偏爱,那几个侮辱他的纨绔子弟就不会被净身了。

可若说赫连辞对荣国公府没有半分忌惮,他是万万不信的。

如果没有忌惮,他为何还会被困在这里?

但殷雪辰心中没有丝毫畏惧。

他在赫连辞身上察觉出了无数种暴虐的情绪,唯独没有感受到杀意。

大周的摄政王气得拂袖而去,也不想杀他。

想通这一点,殷雪辰不客气地席地而坐。他见赫连辞的床头有一叠糕点,毫不忌讳地伸手过去,抱着碟子吃起来。

*

赫连辞一怒之下封锁了寝殿,来到宣政殿前,却已经后悔了。

殷雪辰心中没有情爱。

赫连辞知道他是块油盐不进的石头,可情绪翻涌时,就算在掌心割再多的伤口,就算砍断自己的手臂,也控制不住心中疯长的不甘。

为何不能多看他一眼?

为何不能……不能多在乎他一点?

他并不奢望殷雪辰满心都是他。

他只求殷雪辰在心里稍微腾出一点位置,只要一点点,他不贪心,只要那么一丁点的位置而已。

为何……就是没有呢?

“来人。”赫连辞在宣政殿前停住脚步,沉声吩咐,“让陛下去看看世子。”

“奴才这就去。”随侍在他身后的内侍监悄声离去,与气喘吁吁地跑来的梁公公撞了个正着。

“哎呦,公公慢点。”内侍监掐着嗓子抱怨,“撞上我也就罢了,撞上摄政王殿下,怎么办?”

梁公公顾不上反驳,拂开内侍监的手,忙不迭地跪下:“殿下,奴才有事禀告!”

“何事?”

“西凉国派来的两位使臣中,有一位是他们的嫡公主殿下。”

赫连辞脚步微顿:“嗯?”

“西凉国的嫡公主,出连托托。”梁公公想起这位嫡公主宣誓一般的话,鼻尖冒出了大滴大滴的汗珠,“说是西凉国女王的嫡长女。”

“她以使臣的身份来我大周,便以大周的礼数接待。”赫连辞不以为意,“一个小小西凉国的公主而已,来便来了,无需惊慌。”

赫连辞不在意出连托托,还有一个原因。

前世,西凉国一直乖乖地听从大周的调遣,从未生出反心。

至于那什么嫡公主,前世的时候,可能也来过大周,只是赫连辞没有印象罢了。

梁公公见赫连辞态度散漫,愈发着急:“殿下,方才公主不知用什么法子买通了宫人,让宫人带她寻到了您的寝殿外。”

“本王的寝殿?”这回,赫连辞总算有了反应。

“是了,奴才还看见公主与世子交谈呢。”梁公公不敢将出连托托的话原样复述给摄政王听,只绞尽脑汁地隐晦提醒,“殿下,这位公主……似乎对咱们的世子爷很感兴趣。”

可惜,梁公公的一番话,赫连辞只听见了那几个关键的词。

——殷雪辰曾和出连托托在他的寝殿外交谈过。

那一身香粉气息,也大概是那时沾染上去的。

赫连辞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刹那放松下来。

巨大的欣喜淹没了他心,以至于,他没听出来梁公公话语里的暗示。

“既然是公主,那晚宴时就不能怠慢,去把她的座位往前安排安排吧。”赫连辞心情好,连带着看待出连托托都顺眼起来。

梁公公一时语塞,拿不准摄政王是什么意思。

是真的要将西凉公主安排在靠近小世子的地方,还是说的反话?

梁公公又惊又疑,还不敢多问,愁容满面地跟在赫连辞身后,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出连托托的那些惊世骇俗的话。

——大周的殷雪辰,很好。

——我要带他回西凉。

——做我的驸马。

梁公公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

内侍监寻到小皇帝时,小皇子正趴在案上,百无聊赖地斗蛐蛐。

这蛐蛐是他背完一整本《策论》后,赫连辞点头让宫人帮他捉的。

起初,李知知很宝贝自己的蟋蟀,可是再好玩的蟋蟀,玩久了也没有趣味,于是,他迷上了布老虎。

布老虎没有蛐蛐有意思,却可以随时随地抱着。

但是,背书的时候还是最适合斗蛐蛐。

“陛下。”内侍监跪在地上,“摄政王殿下请您去寝殿瞧瞧荣国公府家的小世子。”

李知知原本以为内侍监是来督促自己背书的,脸都拉了下来,现下听他说,皇叔让他去找殷雪辰,激动得说话都结巴了:“来人,替……替朕更衣,朕……朕要去找殷侍卫!”

李知知人小眼尖。

他看不懂朝政大事,却看得出来,殷雪辰是皇叔放在心尖上的人。

跟着殷雪辰,肯定能让皇叔高兴。

小皇帝迅速换完衣服,抱着布老虎,蹦蹦跳跳地冲去了寝殿。

寝殿前的炽翎卫不敢阻拦,跪在地上恭迎小皇帝。

“殷侍卫,殷侍卫?”李知知跑进寝殿,先是被安神香的气息熏得咳嗽了两声,再捂着嘴大声喊,“殷雪辰!”

吃完糕点,托着下巴打盹的殷雪辰懒洋洋地起身:“陛下。”

“你在这里呀。”小皇帝循声走到他身边,见他手边有一个空了的碟子,好奇地问,“你吃什么呢?”

“回陛下的话,臣在吃摄政王殿下的糕点。”

“皇叔的糕点?”李知知狐疑地嘀咕,“皇叔何时开始吃糕点了?”

殷雪辰愣了愣。

李知知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

他将布老虎塞到殷雪辰的怀里:“皇叔让你陪朕玩。”

小皇帝故意曲解了赫连辞的嘱咐,骄横地宣布:“朕允了。”

殷雪辰哭笑不得,捏着布老虎,眼珠子微微一转:“陛下,臣只能在寝殿内陪你玩。”

李知知大为不满:“为何?”

“摄政王殿下有命令,不准臣踏出寝殿一步。”

李知知“啊”了一声,转头问寝殿门前跪着的炽翎卫:“这话是皇叔说的?”

炽翎卫犹豫着道:“回陛下的话,摄政王殿下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朕不管。”李知知回忆了一遍内侍监对自己说的话,确信皇叔没有提及殷雪辰不能出寝殿的门,胆子便大了起来,“朕就是要殷侍卫陪朕出去玩,你们谁都不许拦着!”

小皇帝说完,当真拽了殷雪辰的衣袖,将他拉出了寝殿。

重见天日,殷雪辰眯了眯眼睛。

他想,李知知敢将他带出寝殿,肯定得到了赫连辞的默许。

……这阴晴不定的摄政王到底在想什么?

赫连辞什么也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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