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数学谈到宗室之弊,越谈越是投机,彼此见解有太多相通之处。

比如,对于解决宗室痼疾,二人都认为要弛宗室之禁,允许将军以下宗室可自谋生计,去从事各行各业,让宗室不完全依赖于朝廷供给,甚至还应给宗室读书上进的通道,让其可以入仕为官。

当然,以他们的身份和地位,现在这也只是想想罢了。要改变朱元璋定下、朱棣发扬的宗藩制度,非得要有大魄力的皇帝和大臣才可为,更何况有上进心、愿意自谋生计的宗室毕竟还是少数。

不过,张敬修还是承诺在回京之后,会向隆庆皇帝建言适当放宽对宗室的限制。

这正中朱载堉下怀,朱载堉之所以会和张敬修谈起宗室之事,就是想通过张敬修之口,将他的弛宗室之禁的诉求告知隆庆皇帝。

而张敬修本就有心革宗室之弊,对此他心中也有一套方案,回京后向朝廷建言适当放宽宗室限制,正好可做试探。

在他看来,朱重八、朱老四爷两合力定下的宗藩制度,完全可以用“愚蠢”来形容。

朱重八对其子孙太过关爱,朝廷正一品的大员俸禄是八十七石,而皇族中人不但藩王俸禄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绢布盐茶马草各有支给,就连最低的“奉国中尉”也有禄米两百石,有封地的其财富更加难以形容。在开国之初,宗室人少,负担较轻,朱重八这种对宗室过分的关爱对国家还没什么影响,但过了两百多年,已然成为国家的巨大负担。因为按朱重八定下的祖制,宗室最低层次就是奉国中尉,没有变成平民之说。

而朱老四为了防止靖难重演,继续了建文的削藩政策,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除了将朱重八分给诸王的护卫编制剥夺殆尽之外,还严禁其干涉地方行政、禁止其与勋贵联姻、禁止两王相见、禁止来京奏事甚至出城、禁止宗室科举出仕、乃至禁止“通四民之业”等等。最夸张的是,诸王出城扫墓,也必须先请旨然后在地方官监视下行动。但是对宗藩在政治和经济上的优待却没有减少。如此一来,所有宗室就只能依靠赋税“奉养”。

这样的宗藩制度,实际上对朱氏子孙并不是好事。大量的宗室不农不商也不仕,不得不沦为废物,一些有才干的人也因得不到起用而郁郁一生,这对整个家族来说显然是不利的。

当然,这样的好处是宗藩难以掀起大乱,巩固了皇权。可从另一面讲,朱家废物多,就使得宗室根本就起不到藩篱的作用,只起到了耗费国家粮食的作用。

二人相谈正欢时,王府管家来了,说是王爷召世子去主殿议事。

张敬修和朱载堉这才注意到在不知不觉间,二人竟已畅谈了三个多时辰。

张敬修听郑王完全没有见自己的意思,也就起身告辞。

朱载堉也是明白自己父亲的意思,便也不挽留,而是笑着道:“君平这几日可还在河内,若是有瑕,可随我去南边登封少林寺一游,寺中松谷和尚乃得道高僧,是我知己,我为你们引荐。”

原来,朱载堉在王府在居住的十九年中,可谓是尝遍了世态炎凉,因此时常挣脱宗室束缚,离开怀庆府去黄河对岸的登封少林寺寻求佛学慰籍,并结识了少林名僧小山禅师的弟子松谷和尚,并且还在少林寺留下了《混元三教九流图》、《金刚心经注》。

而正是在随着松谷和尚参禅,朱载堉才从父亲被囚禁的愤懑冤屈中走出来,从此亦变得洒脱起来,这也让张敬修在初见朱载堉时,会觉得朱载堉有一种飘然出尘不俗气质,而非是一般亲王世子那样的骄奢之气。

“多谢世子,在下有公务在身,此番转道至河南已是误了不少日子,怕是无缘随世子去少林寺礼佛。”张敬修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朱载堉的邀请。

朱载堉听张敬修这么说,虽觉有些可惜,但也没有多问,而是又请求张敬修若是再撰写了算学书,定要寄到河内,让他可以及时参悟。对此,张敬修自是满口应下。

出了郑王府,张敬修拿着朱载堉父子二人合作撰写的《操缦》、《旋宫》,深觉不虚此行,朱载堉虽是比他年长十几岁,可其博综古今,眼界、学识都非凡俗可比,更难得的是,朱载堉不拘于礼法,与其坐而论道,让他有种在后世和好友无拘无束畅谈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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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在黄河水势变缓之后,张敬修就立即乘船渡河,只用半日就到了新郑。

新郑县城并不甚大,一行人在城内客栈安顿好后,张敬修即带着游七前往县城南街,去高家拜访高拱。

到了高家所在坊市,还未走至巷口,张敬修和游七远远就见到几座石头牌坊。

牌坊作何之用?最早是古人的门坊,宋朝以前城市实行是里坊制,有城必有阙,有坊必有门。

在每一坊在坊门上榜书其名,榜其闾里,也有的世家在家门前竖一乌头门,左书阀(功业伟绩),右书阅(履历,家族渊源),这叫左阀右阅,以此乌头门与同坊里的阎闾区分开来,故而世家门阀,也被称为阀阅。

到了明朝,门坊之制已是取消,但在家门前立一牌坊,取代乌头门之用,替代作为显赫人家与平民区分门第之用。

何等人家可称为高门?当然是论科第出身。

高家乃官宦世家,是新郑最为显赫的名门望族。这些牌坊,就是高家连续几代出了进士的荣耀。

张敬修走到近处,见这些牌坊上刻的正是高家几代在科举上取得的成绩。张敬修看过之后,也大致了解高家是从何时成为了官宦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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