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离宫后,我与阿宓实在是不便经常见面,陛下和皇后对她寄予厚望,除了每日的四书五经,还有女红插花点茶一类,她的日子再也不得年幼时那般恣意了。

不过她倒是隔些日子就会写信给我,信中大多是些家常话,无非是她读到哪句诗文颇有心得,又或者是宫里哪位贵人又得了圣眷,诸如此类。我读完信后,大多一笑了之,再回信给她,也说说府里的趣事,最后代问姑母安好。

我记得是有一年的端阳节,阿宓得了姑母的旨意,和她的七皇兄一起,来王府接我入宫,赴宴同乐。

我与阿宓刚见面就黏在了一起,似有说不完的话,长时间未能见面,不但没有疏远,反倒是更加亲近彼此了。她在我身边往往是笑容可掬,滔滔不绝。我看着她的样子,又回忆起往昔在宫中伴读的时光,一转眼,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

待我们一番叙旧后,阿宓才想起来向我介绍她身旁的那个郎君。

“噢,我差点忘了,”她指了指那个郎君,道,“卿卿,这是我七哥哥。”

从前在宫中伴读时,我有幸见过这位七皇子,那时我就觉得他是个油嘴滑舌的纨绔子弟,惯会言语上轻薄小姑娘,好在他从未冒犯于我。大抵是因为他是幼子,陛下对他疼爱有加,又不似对他兄长那样寄予厚望,才养出了他这般行事做派。

此番见他一袭白衣,容貌又生得俊朗,若是能收起他小时候的作风,倒有了一种翩翩公子的风度。

我看了看阿宓,她朝我点头,示意我行礼,想是这一幕被七皇子看见了。我整理好仪容,对七皇子行礼道:“臣女请七皇子安。”

他先让我平身,又哈哈一笑,对阿宓说:“五妹妹啊,平日里怎么看不出来你还挺懂礼数啊?今日还知道让崔姑娘行礼,怎么就从来不见你自己给你皇兄行礼啊?”

阿宓“哼”了一声,抬头斜晲着她的哥哥,道:“你成日欺负我,我凭什么给你行礼啊?再说了,我怎么不懂礼数啦?阿爹阿娘可喜欢我了,你瞅瞅你,好意思说我!”

接下来,又是一段兄妹间的唇枪舌战,二人谁也不让着谁,在我这个外人面前,也丝毫不给对方脸面。但是我心里明白,这场面看似不和谐的争吵,才更是显得他们感情深厚。

阿宓正直豆蔻年华,出落地亭亭玉立,又有父母的疼爱,性格率真可爱,兄长们也个个都宠着她,这种福气并不是每个公主都可以有的。只是在很多年后我才明白,这是她的福也是她的孽。

一路上,马车里,七皇子除了和阿宓拌嘴,就是主动与我攀谈。其实他的用意,我心里也猜到了一二。

七皇子的生母是宋贵妃。贵妃近年来是越发得意了,她的长子,也就是二皇子萧洹,如今已近而立之年。

自景穆皇太子薨逝后,萧洹就成了皇子中最为年长者,虽说是庶出,但宋贵妃一直颇得圣心,若论恩宠,也就是不及当年的宸妃;若论地位,贵妃居四夫人之首,仅次于皇后。

再说萧洹自己,十五岁时就跟随陛下亲征南蛮,立下战功。陛下为表嘉奖,封其为魏王,置宅京中。

又因贵妃这些年来家中空有爵位无人为官,陛下就特意命魏王迎娶英国公兼左武卫大将军慕容衍的女儿为妃,以妻族的势力来弥补母族势力的空虚。朝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看重魏王,这东宫之位早晚都是魏王的。

只是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有萧洵这个嫡子的存在。自古立储以嫡出为先,萧洵虽不得陛下恩宠,却始终是先皇后所出,哪怕陛下再不待见先皇后,到底也没有废去先皇后的后位。论名正言顺,萧洵占有绝对优势。何况他虽不及魏王有战功加持,却也称得上精明能干,德才兼备,处事进退有度,不失方寸,年少有为。朝中也有一众老臣支持。

这正统的名分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为了让魏王的地位更加牢固,贵妃如今倒是把主意打到我崔家头上了。

从前阿娘参加宫宴,曾见过贵妃数次。前些年都没什么,这两年来阿娘每次回府都会说道贵妃,大多是为姑母不平,说什么贵妃从前是装的恭恭敬敬,如今仗着儿子得力,竟敢不把中宫放在眼里。

阿娘不满贵妃,而姑母却总是礼让贵妃三分,并且早有与贵妃母子交好,让我嫁给七皇子为妻的打算。

姑母没有儿子,唯一的养子还不得圣心,待到陛下百年之后,姑母不得不为自己和家族,还有阿宓的前途做打算。若是魏王登基,萧澈定会高枕无忧,做个富贵闲人。

于我而言,嫁给萧澈,确是个好归宿。搭上贵妃母子这条关系,更是有助于崔氏经久不衰,阿宓往后也能觅得良人。

只是我本以为贵妃并无此意,没想到这次接我入宫,萧澈竟然跟了来,想来是贵妃授意的。可见并非是姑母一厢情愿,贵妃也是看见了与崔氏联姻的好处,见好就收。

我的祖父是随着高祖皇帝打天下的大功臣,曾屡次救高祖性命于刀剑之下,高祖问鼎天下后,封祖父为临淄王,又赐三世承其爵位。后来长房大伯父承了王爵,娶了范阳的卢大娘子为妻。而爹爹则是通过科考中了进士,早年入阁登坛,如今已位至中书令。

阿娘的母家也是出自五姓七望的太原王氏,自前朝起便是赫赫有名的高门望族,更不说阿娘的姑母是高祖皇帝的发妻章宪皇后,亦是当今圣上的嫡母。阿娘也是打小跟在章宪皇后身边教养,早早被册封为平阳郡主,人人都要称呼一句郡主娘娘。

后来阿娘嫁给爹爹为妻,崔氏一族就更是荣耀无双了。

崔王两家联姻,给彼此都带来了诸多好处,再加上章宪皇后和当今皇后的嫡系身份,娶我为新妇,对于贵妃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想必是正因为此,贵妃才生了联姻的心思。

下了马车,宫人们领着我们三人从东门往内宫去,一路上萧澈总能找到些话茬说给我听,崔姑娘来,崔姑娘去,从诗词歌赋谈到丝竹音律,就连平日里爱闹的阿宓都忍不住问他:“七哥,你怎么这么多话?”

对于眼下的情形,我只想尽快抽离,并非是我不认同他的见解,而是从小到大,我甚少与男子交谈这些,他满腔热忱实在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着他,可他似乎没有发觉我的无奈,仍是口若悬河。直至走到凤仪宫门前,我与阿宓本该与他辞别,可他说想要进去给姑母请安,我虽很不情愿,但只好与他在一个空间里再多待一会儿了。

给姑母请过安,他说还要回昭华殿陪贵妃说话,于是辞别姑母后就离开了。

端阳节的家宴还在筹备,距离开宴还有几个时辰,姑母让阿宓退下,要与我单独聊聊。

待到阿宓走后,姑母将我待到了她的内殿,让我坐在她身边,只留了王娘子一人在外守着。

我知道她要问什么,但实在不知如何作答。

“卿卿,你从前在宫里时,可见过七哥儿吧?”果然是我猜到了,姑母就不可能不问七皇子的事。

“自然,只是我与七皇子并不熟悉。”我只好实话实说。

“那今日呢?你觉得他怎么样?”姑母试探道。

“姑母,七皇子对音律和诗词都颇有心得。”我心想,既然姑母没有直截了当地问我,我也就含糊其辞咯。

姑母听我这么说,脸上的欣喜都快溢出来了,道:“是啊,他自小就爱研究这些,本宫记得,你善琴艺,倒是与他十分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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