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没有办法原谅他的家人。

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他没法忘记当年的那些日子,连吃饭都要看人脸色的日子。

宫中的生活极其压抑,出了错八成就是重入轮回,因此宫人们多少都有些精神不正常,他作为那个无论怎么欺辱都是正义的存在,没有人能想象他当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宫人可以随意折磨他,因为他没有任何人会为他主持公道,没有任何人会听他的哀求,为他说话都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是整个九重天一切不幸的源头,所有的天灾人祸都可以归结为他出生了,世道变坏了。

而且他们有理有据,从前的生活多么的美好,但是好像从他出生的那年开始,年头就坏起来了呢。

宫人们似乎要把所有的不如意都发泄在他的身上,他终于放弃了祈求和服从,那一天他从供奉的武神手中取下了那把装饰大于实用的刀子,藏在了袖子里。

给他送饭的宫人让他跪下来,端着的食物他发誓没有后来他在街上短暂流浪的时候捡的好多少,他却要为这么一点东西受尽折磨和侮辱。

他没有跪下。

他只是定定的看着宫人。

在宫人伸出腿来踹他的时候,他将那把刀捅进了对方的小腹。

他不记得自己捅了多少刀,那么一把没什么用处的刀子,弄得血溅在他的脸上,好似女孩尝试成为女人时胡乱点的胭脂。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拉开的了,他也不记得自己被打成了什么样子,只记得那时的疼痛,痛得仿佛全身的每一块骨头都被反反复复的碾碎,好像跪在什么地方跪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觉得他大概已经死了,因为感觉不到难受了。

从此之后,他被彻底的锁在了塔里,再没有任何宫人或者什么其他人会进来,不过蛮好的,可以安心读书了。

他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他在读书,如果最后的希望也被掐死的话,他真的难以继续存活。

梁枫感觉那次的事情,似乎打碎了他一层壳子,从那次之后,他再也不觉得血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也再也不会害怕让任何生灵流血。

据说新兵上战场的时候,都会没法对敌人痛下杀手,而他可以。

大概那层心理隔膜,在那一年的时候就已经粉碎了。

江白露看到梁枫在出神,有时候这个青年会莫名其妙地走神,好像魂魄被抽走了似的。

她一直笃信,每个生灵和另一个生灵之间,是没法真正理解的。

显而易见,梁枫有一个黑暗无比的过去,但是他不一定会有一个黑暗无比的将来,江白露是这么相信的,肮脏污秽既可以滋生臭虫也可以开出莲花,江白露从不断言任何事情。

“陛下。”她叫道,白发的青年回过神来,天色已经发亮了,东方显出了一丝薄脆的白色,苍凉而寂寞地挂在夜的边陲,好似这个青年的发色。

江白露将剑递给他,青年理过白色的流苏挂在了腰上,他的手指触到了一个硬物,那个轮廓他明白了是什么。

是那把小巧的压衣刀,正安分地呆在它应该在的地方。

他似乎感到了莫名的安全感。

他已经自由了,他已经长大了。

青年的指尖划过刀柄上的暗纹,他有一天会自由的,一定会有那一天的,从里到外,彻底自由了,不会像现在一样还会被囚禁在过去。

“肯定会的,”江白露笑着说,梁枫才发现自己忍不住低声说了出来,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

青年的脸上蓦地升起一股桃红,江白露看着,终于禁不住笑了出来,黑发的少女笑得捂着嘴,笑得平素的清淡都像春时的浮冰一样噼啪地折断揉碎在春水里。

“你笑什么?”梁枫终于问道。

“没什么,”江白露笑着说,“你刚才的表情,实在是有趣极了。”

说的我像是个小孩子似的,梁枫想,江白露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冒犯似的,开始向他演技浮夸地请罪,他甚至怀疑这家伙在报复自己,因为平时看惯了她不嗔不喜,泰山崩于前我先捡个云母的过分泰然,如此演技浮夸,他实在觉得自己今天屋里进错了人。

他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你先别这样,我有点不习惯。”

金光万丈,尽染高楼,琉璃瓦与玻璃灯错彩流辉,万物于无声中躁动,期待着朝阳的到来,年轻的天帝步云履踩上层阶,金色落在他的发梢肩上,他站的肩背笔直,眼底一片高山深壑般的笃定坚毅,一双异色瞳一半是海水汤汤一半是天日灼灼。

或长或短,或近或远,这都是他的纪年。

他一定会自由的,手指默默攥拢,他将昭告一个如火烈烈的盛世的到来。

正如某个预言里所说的那样。

(未完待续)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