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了他,一个人走,踽踽独行,无所依傍。从江湖道义上来说,我等于是背离了他,我想彻底斩断两人之间联系。
我再次陷入深深的迷茫,彷徨无定。我在思考,想要找到一条人生的道路。以往的道路都是在既定中被安排好的,可我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的快乐。假如人生都是被既定的命运安排,你无法从中得到任何欢娱,无法确认任何自身的存在,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你还要按照这条路去走吗。
既然暂时死不了,那就为生找一点理由吧,到世界来,是你所不能左右的,就去找什么是你能左右的。
麻木空虚感伴随左右,我需要什么去填充这空虚的内心世界呢,答案在哪里。可从那里去找,这是一个问题,我在站立中思考,我在行走中冥想,于是生命像静止了一般,空气凝固了。
去学校的路上,我经过了一家书店,这让我想起一些童年的往事。从上学之时起,我是那么地渴望外面的世界,看着自然里的各种没有见过的动物,就感觉世界是那么的神奇而多彩,看着世界地图,就期待着走出这个小小的山村,看到这广阔的、多姿多彩世界,我却失去了方向。
只是一种本能的驱使,想到这里,我有了些许的冲动,走了进去。在书店里,随意翻找书籍,不去翻之前的漫画和武侠玄幻,只想找一些不一样的故事,有关于人生的故事,我竟难得地在某个角落里看到一本书,它名叫活着,书名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是啊,人为什么要活着啊,我想要解答的问题,不就是活着吗,与我的命题不谋而合。我对它产生了兴趣,不由分说,把这本书借到了手。
能从别人的人生中去寻找一点启示吗,假如人生原本就是由痛苦,那人还为什么要活着,
人生不就是活着吗。在之后的课堂上,我一口气把这本书读完了,内心像经历一阵浪潮汹涌之后,陷入了久久的沉寂,或许说是荡气回肠。小说是一个很直白的故事,悲惨伤痛无休无止。我仿佛暂时化身福贵,用福贵的视角,去思考自己的人生,但相比之下,终究又有所不同。
福贵到最后已是一无所有,只剩下了活着,自己的人生究竟多了什么,是否值得去追寻,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当所有的亲人死去,名利散尽,这一生最宝贵的东西都不存在了,还应该为什么而活着,真得就只为活着而存在吗。这样让我开始苦思,我尚感自己还未如此悲惨,在外婆那里,母亲那里还有我最后一点点留恋。世人生为金钱、名利、友情、爱情,可当这一切都不存在了呢?难道活着就仅仅是活着吗。
我自感生命里充满的虚伪,欺骗与狡饰,但剥开表层的一切,入到人的芯子里,仍然能感受到一丝真实,是从母亲的爱开始的,在外公外婆的付出里找到,拥有这一丝温情和真实,是否能给我生命一点意义。
游戏的虚似世界,与现实的脱节,其他无意义的重复,在我面前逐渐褪色。暂时能让我感受到真实的东西,或许只有文学了吧,那个从曾经天性里对书籍的喜爱,让我找到了一片暂时栖居的世界,躲开人的虚伪与矫饰,求得一点点的心灵的宁静与安详。
书店里这类的书并不多,能关照人生的,这里除余华,就只有苏童。余华似乎像个残忍的自虐者,世事如同一把锋利的刀,以最为冷峻无情的命运,似乎都要把自己置于那样的环境下,亲历这一切,让命运的刀剜割自己的心,是一种在案板上接受命运宰割的狂欢。
苏童的表达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冷眼旁观者的,如同在死刑执行时那旁观的一双眼睛,不需要发声,不需要掺杂多少的主观评断,只是静静的凝视,透出一股骨子里的寒意。
这些书籍,似乎重新苏醒了我的未知欲和好奇心,如果说已经一无所有,我是否已经拥有了一切,我为什么不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活,去读书,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自己去了解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被各种功利和表象所左右,迷失了本心。
我开始通过书籍,扩展我的世界,只希望拓展生命的路径。一些原来对我毫无意义的天书,开始变得亲切,而能俘获我的心灵。由于没钱买书,我开始只能去那些提供便宜借阅服务的书店,毕竟一本书一天只要一毛钱。很多沉迷于玄幻武侠的同学,都是一次性借三四本,然后以一天一两本,甚至三四本的速度,把书看完。几乎到了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地步。
进入了差班,是完全不同的一种班级氛围,学习干正事的才是奇葩。当我被放逐到这个差班时,九班,九九归一,似乎是回到我进县城求学的原点。从一个实验班进入这样一个班级,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自甘堕落也能成为一种新闻,好几十人的观礼,果然是一种世道轮回。
进入这个陌生的班,他们还是对我产生了兴趣,毕竟我的过往经历还算是小小的轰动了这个年级。他们中有些人也混迹于外面的社会,对我的故事有所了解,所以产生好奇心,想听一些特别的过往细节。
然而我像个死人一样沉默寡言,问一句,我答一句,啊哦呃的,惜字如金,不肯延展分毫,他们得不到任何多余的信息,所有投入的话语都像是赔本生意,就这样鬼他妈的才愿意继续和我聊天,于是我就终于没人搭理了。
“那家伙就是个怪胎”。我很赞同,我是个异类,本来我就不像个人,让我自生自灭吧。于是这些天里我从外面借来书籍,既不是教科书,也不是什么玄幻武侠,而是大部头的文学着作,他们也好奇地拿过来看过,
“你怎么借这种书,一点意思都没有,真他娘的是个怪胎。”
在这里,我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近乎与世隔绝,躲在自己建造的精神小屋。这个班里最大的好处就是你做一切课外事,无论是看小说、睡觉、谈恋爱。只要不在老师上课时发出声音,任何行为都是合法而被默许的。
我也悠哉游哉,尽情享受这种闲适惬意,这里我不用再担心那个班主任抓住我,对我说,你现在怎么能看这样的书呢,高中关系到你的前途,你看这样的书,你一辈子就毁了,实在有点畅快。在这个多数人只会玩游戏,看漫画、网络小说的班里来说,我就像个只会看陈年旧书的怪物,这样的人应该是病入膏肓了吧。
我从国内文学读起,先后看了十来本,由于这种以纯文学的书在此类书店注定不可能有太多库存,我很快陷入了书荒,不得不到县城各家书店翻找。没有钱去买书,只供借阅的书店内容严肃类的也极少。
偌大一个书店,几千册,这类书只占一个局部。四个大书架,二排半的玄幻网游穿越,拥兵天下、搜神记、诛仙、风流秒杀王、足球豪侠、穿越之清宫奇事、大唐穿越记,然后言情占一排,其中席娟、琼瑶言情小说集都还算是正常,再有类似武林启示录、蜜爱、风流教主之类的H小说,以及各种**画都堂而皇之地摆在那里,这才是书店利润的来源。
因而只能把目光转到一些正规书店,比如新华书店。新华书店的书是正版,不提供借阅服务。如果去买,一本都在三十元以上,我买不起,只能选择在书店里看。书店里没有椅子,我就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像,读至少两个小时。书店里的服务员,有时会过来巡视,看到我站在那里很长时间,就颇不耐烦,不买就不要老是站在那里看,翻都翻旧了,到时旧书谁会买。我已寡廉鲜耻,不为所动,他们也就没多讲,因为毕竟是公家的,不会直接影响到她的薪水,没有过多在意。
然后在国文书籍也已经告罄,转而扩大猎取面,将视角转到外国文学里名着上来。外文书籍经过中译时,不知是外国文学语言上的缺陷,语言表达能力的粗糙,又或许是在翻译上的问题,语言相较于国内作家,显然逊色许多,但仍然能感受到它们在精神上巨大吸引力,与国内文学的情感细腻,色彩丰富相比,更加冷静,更倾向于纯粹的哲学性思考,对终极生命意义的探寻。
我看陀思妥也夫斯基的《罪与罚》,因为同样出身底层的主人翁,受困于命运的枷锁,选择了荒谬的犯罪道路,与我产生了共鸣。此外,又相继看了列夫·托尔斯泰的《复活》,这种道德和灵魂的觉醒纵然可贵,却也感觉始终带着贵族的高姿态,充满了一些说教意味,所以对我的震撼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在书籍之中,不仅是思考,也能在疲倦之中,寻找到暂时的安宁。在一些严肃类的书读累之后,还是会选取一些更轻松的书籍,金庸和古龙的武侠,代表着两种不同的风格,从通俗的故事中也能有所升华和启示。
一则是侠之大者的大仁大义,为国为民,大道光明,一则是剑走偏锋,奇诡艳丽,因为加入非常多的侦探小说的悬疑色彩,情节尤其引人入胜。
实在陷入书荒之时,还翻过一些没头没脑的杂书,看个几章节。三侠五义,笑林广记,还有孽海花、官场现形记,由于时代的阻隔,结构的松散,这些书并没有给我造成极大的震撼,但许是作为一种历史的材料,对当时的社会现实的深刻描摹,得以使之长盛不衰吧。
甚至去补躺在故纸堆里无人问津的四大名着,西游记语言是大白话,读得很快,一会儿就读完了。水浒、三国之类光看电视也已经有了七八分情节,所以也读得很快,传统巨着人物塑造是绝对的出类拔萃。最后到红楼梦,搞清四大家族的人物关系已经花了好多时间,最后是越品越有味,确实当得上传统章回小说的巅峰之作,无可争议,隐喻谜语太多,我甚至因此重新在课堂上想起了有老师这种职业存在,问她一些秦可卿之死的迷团,把她脸羞得通红,后来接触过其他版本,才知道个中缘由。面对年轻女老师,问这种问题,怪不得自己太唐突了。
后来实在闹书荒,又对诗歌产生的兴趣。雪莱的诗,海涅、志摩的诗都可以看一看,浪漫、自由、神秘、纯粹,诗歌里的世界洁净地没有杂质。
国内诗人也有一些,看《天狗》,身上涌起一股火焰,把自己燃烧起来,在天地间行走,四处狂奔。看了九叶派又觉得有韵味更好,深致低沉,也有春水烂漫的细腻悠长,小县城里的书摊档次不高,精华的只有这些。
我甚至去学校的教辅书店寻找一点可能性。县里的教辅书店大部分专卖盗版,有一条成熟的产业链,外地的工厂仿冒生产,龙门书局、黄冈名师、启东中学测试卷之类的热门教辅书无一不能仿冒盗版。在外地印刷,然后运到此地售卖,当然是因为有庞大的市场。正版教辅书,价格昂贵,穷困的学生根本买不起,只有少数富家子弟乐于接受。据传的是,老板从厂里进货,一律论斤收购,三四块钱一斤,差不多两三本的样子,然后以每本十元左右价格出售,绝对的暴利经营,所以书店老板的小车也快速更新换代。
各家教辅书店的竞争,基本比的是进货渠道是否宽广,当然还需要一些支撑,就是学校和老师的相关资源,整个县也只有几家教辅书店能成为热门。
我避开前台的热门区域,在后排书柜翻找过程中,除了成捆的教辅书,也有例外,比如漫画和言情、武侠小说,但终究没有找到想要的书,大失所望。便又扩大范围,去看一些历史书籍,毕竟这曾经是我童年的最爱,四年级时看完过整本的全球通史,此时就更接近纯粹的趣味阅读了。即使不去思考所谓的人生,我也能从中找回一点童年读书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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