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枫会否救百草出象白楼,只在一念之间。
这对她来说是举手之劳,但向来没做过“好事”的她,没那么多拯救苍生的责任感,从来不喜欢多管闲事。
对,她把这件事归类为“闲出屁才会管的闲事”。
一开始她确实有顺手想救百草的念头,可惜后来被无情打破。
百草第一眼见到夏枫,就认出她是阿凤。
但夏枫是谁,是贤王啊。
一腔震惊还没缓过神来,他就暗暗对自己说,好不容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千万不能再冒死。
若阿凤是贤王,那何家人的悲剧就是她一手造成的,她如今来找自己,又是何意?
且说百草从小就是个孤儿,被人倒卖来倒卖去,最终才入了何家,服侍何子秋左右不过两年。
他承认何子秋对他挺好的,紧要关头,他也确实想保何子秋。何家遇难后,他也尽力了。
他以为自己永远只能是个仆人。
但现在不一样了。
自入了这象白楼,菖蒲爹爹每日均来“授课”,言传身教。
他嘴里挂满了诸如做这行有多好,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一跃而上,受到各方达官贵人的青睐,吃好喝好穿好用好,多少公子哥都还没他们富庶等等言论。
象白楼穿金戴银的男人们对此深信不疑,七嘴八舌地附和。
久而久之,百草就觉得很有道理,他也想一飞冲天。
这样一想,他还认识贤王,说不定可以攀上点关系呢?
思罢,百草懦生生得站出来,心里却泛上一丝期待。
有些事情大庭广众确实不好说,夏枫便命菖蒲爹爹带她俩入房,让她们单独细说。
好家伙,要去房内好好聊聊。
在青楼里能聊什么呢?
百草在奇怪的方面总能举一反三,又想到是何家因贤王家破人亡,如今她又专门来象白楼找他,还搞了这么大阵仗,又念起早前菖蒲爹爹教他们的《从女人的行为与表情勘破女人的内心》……
嗐,原来阿凤还有点觊觎他……
他的眼神变得很奇怪,飘出莫名其妙的小得意,让夏枫以为自己看到了墨松。
她云里雾里得上了楼,进了一间布置华丽的高级客房。
房内烛光暧昧,香烟袅袅,像有一层浮油飘在水面似的,温度略高,闷得夏枫喘不过气。
一把推开窗户,夏枫转身坐在窗槛上,抱臂问:“我来是想问你……”你们出村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主子在哪?
她话还没说完。
面前窸窸窣窣,长纱倏然坠落在铺了上好皮草的地板上,猝不及防。
早上一场新雨后,窗外竟呈现一片大好初春色。
方长出来不久的花骨朵自叶丛中探出头来,娇小可人,粉嫩嫩得垂着,还坠着几滴甘露水,静待采摘。
百草踏着衣衫走过来,一双软手熟稔得滑入夏枫的腰带,拽住她的裤腰,屈身蹲在她跟前,仰头胆怯道:“王女殿下,让百草侍候您吧。”
*
何子秋被“验货”后,被认定没有一点价值。
他被扔回牢笼,兀自蜷缩在角落里。
这里暗无天日,不见日月。
何子秋算了算,这么囫囵个地方,每日只放一顿残羹冷炙,自己已经吃了至少有十几顿饭了。
周边的狱友就像一座座雕像,除了呼吸,什么都不做,唯有放饭时,会积极起身迎接,多扒拉几口腌菜。
“反正都快死了,多吃一点准没错。”
身边人边吃还用麻衣卷了个网兜,藏了些饭菜兜住,以备过会儿饿了没得吃。
何子秋扫了他一眼:“什么叫反正都快死了。”
“我们这种卖不出去的,都只能涅槃。”
“……什么是涅槃?”
那人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涅槃都不知道?你是半路才当奴隶的吧。”
见何子秋沉默不语,他伸手往何子秋碗里掏了一把米塞嘴里,权当解说费:“这里是天京最大的奴隶场,名曰‘尘巢’,由天京贵胄们出钱建造以供她们放松娱乐。
这奴隶场收售四面八方送来的奴隶,卖不出去的就先养着,等五十个牢笼都放不下了,便举行一次涅槃。
这个涅槃,啧,我不懂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怎么写,反正就是把我们这些人放在一个大广场里面,周围看台里全是皇宫贵族。她们下注,赌几号能赢,就像在赌场里那样,赢些零花钱。顺便观看我们互相残杀,以此取乐。”
何子秋心下一冷,瞳孔骤缩。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麻布衣,上面绣了一个大大的“肆”,再环顾四周,方发觉大家的数字都不一样,身边这位就是“柒壹”,另外还有“壹叁陆”/“肆贰伍”,编号很乱。
他不由得露出几分骇色:“互相……残杀?”
“是啊,就算你不杀人,也会被人杀。最终活下来的那个,就叫涅槃,她们会把你赶出天京给你自由,运气不好会变成流民,很可能兜兜转转又被抓回来,运气好会被王公贵族赏识,被捞回去。”
太疯狂了。
又疯狂又野蛮。
手里的腌菜泛着一股酸气,何子秋瞪大眼睛扫了一眼周边的小隔间:“如今……有多少人了。”
柒壹想了想,忽然笑了,语气十分喜庆:“我们是第四十八间,那边赶巧是第五十间。”
何子秋回过头,铁栅栏隔壁的隔间内,满满当当都是人。
铁门外的油灯骤然重重跳了一下。
一群像是打手的女人攥着长鞭,说说笑笑地鱼贯而入。
吱呀——
所有隔间的铁门都被她们拉开,她们狠狠甩腕,鞭子打到地上,方才还安静如鸡的奴隶们纷纷哀嚎起来。
一时间,抽打的声音和奴隶的哭叫声响彻整个地牢,震得何子秋颅顶发痛。
“我不去,我不想死!”
一个奴隶忽喊叫着跳起来,她弯腰闷着头想突破重围,却被一把抓住。
那打手一手把她推倒在地,一手扬起长鞭,狠狠打在她身上。
鞭子带着勾刺,划破麻布,登时把人打得皮开肉绽。
血珠唰唰唰飞溅到何子秋脸上。
他伸手轻轻一抹,一股浓烈又新鲜的血腥钻入鼻腔。
他想站起来,腿却因害怕软得挪不动。
“都滚出来!”
何子秋扶住铁栏杆,方艰难得站起来,他像只霜打的茄子,垂着头顺着人流挤入昏暗的走道。
奴隶们大多自来了这儿就没洗过澡,浑身汗气扑鼻而来,熏得何子秋睁不开眼。远远看去,就像一群行走的麻袋在拥挤的走廊上推搡,形成一条颇大的堵水堤,一滴洪水也露不掉。
下一瞬,出了这个门,人生如何,他不知道。
何子秋茫然地跟着走,越走越慢,越走越迟疑,心乱如麻。
他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生要这样结束啊。
小时候,阿爹曾告诉他,要寻个好妻主,嫁个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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