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司酝司是二十四司里俸禄最低的司,掌酒酝酏饮事,除非设盛大的宴席,平日里闲散的很。加之女官又少,很少起争执。

掌酝唤来了宫女收拾这些酒杯,合上手中的本子,正欲离开之时,却听门口响起了脚步声,坚定而有力。

她抬眸,是赵尚宫。

赵尚宫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阻止了她行礼的动作,笑问道:“这孩子怎样?”

掌酝也笑道:“回大人,宋女史挺有灵气的,若假以时日练习,代替下官不成问题。”

“就想着代替你了?”赵尚宫寻了把椅子坐下,方才的架子全无,漫不经心地问道:“想出宫了?”

“下官跟尚宫大人同时入宫,这么多年也还是个八品掌酝,多没意思啊。”掌酝的语气里尽是笑意,明显是在跟她开玩笑。

虽是调侃自己的话,但难免让人生出心酸之情。

赵尚宫低低笑了一声,道:“跟我一同进宫的,也就剩你一个了。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们,出了宫就能回到自己的家。而我,不行啊。”

掌酝明白她的意思,蹲下身,拉住她的手:“大人为大昇做了太多。”她顿了顿,又道:“为了陛下也是。”

“说起陛下,你可知宋少卿在查什么案子么?”

掌酝愣了半拍,被这个话题吸引。“什么案子?”

“十五年前那一事。”赵尚宫道。

十五年前,发生了太多事。先是镇南王叛乱,后有胡人进犯……掌酝想起了什么,蓦地睁大了眼。

“宋丞相本来就处在风口浪尖上,宋少卿此时执意要查这案子...若不是那日我去大理寺,发现那卷宗在宋少卿那里,我根本就不会知道此事。”赵尚宫徐徐道来,掌酝的脸色是愈发苍白了。

“但是,我不打算去阻止他。”赵尚宫幽幽叹了口气,道:“出于太多原因。陛下总要面对这件事。”

二人陡然陷入了沉默。

许久,赵尚宫起了身,拂袖道:“我先走了,你记得早些歇息。”

掌酝道:“大人,走好。”

她凝视着赵尚宫的背影,只觉说不出的落寞。

-

清晨,刚至卯时两刻,宋楚潍便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

她摊在床上,而宗长玉已经换好了衣裳,端着一个木盆推门而出;

她不急不缓地起了床,准备洗漱,而宗长玉已经拿着书本离开了。

这就是自律者和不自律者的区别吗?

在内心暗暗贬了自己一番,宋楚潍也飞快完成了洗漱,抄起桌上的书籍就飞奔了出去。

待她找到云烟阁的学堂,一眼望去,前排的座席基本都被占领了。她也不挑剔了,选了个中排和几个陌生的少女坐在一起了。

可屁股还没坐热,身旁的少女便不客气地问道:“喂,你是太子妃吗?”

宋楚潍拿毛笔的手一滞,悬在半空半晌,竟是不知该回“是”还是“不是”。

要是回答了“是”,那不就显得自己太在意这身份了,很容易被误以为有优越感;但若回答“不是”,不就变相等于抗旨了吗?

我的天,她这个问题问得相当有水平。

见宋楚潍不回答,少女蹙眉道:“你这么心高气傲的吗?都不回答问题。”

“第一,我不叫喂,我叫宋楚潍。”

宋楚潍盯着她,又比出两根手指,道:“第二,我不是心高气傲,我是在思考。”

少女:“……”

“第三,心高气傲的明明是你,不是我。”

众人:“……”一时不知该看戏还是该说什么话缓解一下现场的尴尬。

宋楚潍本以为这话会让人觉得她是个逻辑清晰且冷静的女子,结果那少女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扫了她一眼,默默往旁边挪了一个座席,好似要跟她这个神经病划清界限。

好的,她身边一个人也冒得了,冷风那个吹。

就在这时,赵尚宫轻咳一声,走进了学堂之中,化解了宋楚潍的窘境。她天生自带不怒而威的气场,只需站在那里,便叫人不敢张口说话,个个正襟危坐着。

“进修课程为期半年,课堂成绩占比六成,夜间各司的表现占四成,你们自己好好分配时间。”赵尚宫劈里啪啦说完这些后,径自翻开案上的书,道:“这本《女官戒律》各位都看了吗?”

有人摇头,有人默不作声,唯独宗长玉自信地点了一下头。

“十五日,全部背完。”赵尚宫毫不留情的布置着作业,宛如严格的教导主任,没有一个人敢吱声。

“这本书上的东西,你们可以十五日里慢慢知晓。但是我要在这里提醒你们,”她昂起下巴,郑重道,“云烟阁挨着文轩阁,各位女史来往途中定会与殿下们相遇,千万莫生出什么不该生的心思。”

不该生的心思。

只求那些殿下莫挨她就行。宋楚潍在心中如是祷告着。

“敬文阁离这里也不远,你们平日里要找什么资料,自己去便行。”

“好了,看书。”

……

第一堂课,宋楚潍就快睡着了。

不止课程枯燥无味,新布置的作业也奇奇怪怪,要她们自己分好两人为单位的小组,每日记录对方的言行举止,阅读情况如何。

赵尚宫说到这的时候,宋楚潍不约而同地跟宗长玉对视一眼。她俩是一定不会有人想组的,此刻只能对外团结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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