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的前车之鉴,甄应辂又怎么可能将银子放心交给黄三郎,只是当着百姓的面,他当然要在意自己的名声,所以让黄三郎这个名震京城的纨绔子弟出面那是最好不过。
蚊子再小也是肉,几万两银子的赌资,上下打点也是需要的,至于这些鱼,甄应辂当然不可能要,换来的钱不如拿来收买人心,这些被佛门诱骗来的百姓,多数都是城外的穷苦大众,甄应辂当然不会吝啬这些许钱财。
“哦,对了,今日肖大人在此,他会与龙禁尉一道协助你的!”甄应辂指着肖途,向黄三郎吩咐道,打断了黄三郎的幻想。
在这京城最让人关注的无疑就是皇帝的态度,皇帝的态度就是整个京城的风向标,一举一动都会引发无数人的猜测。
如今尚在“监国”的皇帝,突然将自己信用的国朝重臣召回,如今又高调地出现在京城街头,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甄应辂的大名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见过一些,听说湖广的士绅都让这人整得够呛,不少都跑到东南甚至山东河北等地了,湖广现在的士绅都是比较老实的,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对于这类比较识时务的士绅,甄应辂当然也给人家一些特殊照顾,比如让出一些在商业街的股份,也准许这些士绅在商业街的繁华地带开设商铺招揽顾客,只一个要求,不准强买强卖。
而这些神神鬼鬼之事,难登大雅之堂,在中国向来都是皇帝老子最大,所有神都得靠边站,所有正神都得经过朝廷认证才算数,对于引发三界震动的册封运河龙王一事,大青官员们皆表示皇上你开心就好。
因为这样的事情,有史以来实在是太多了,比如刘邦觉得天下只有四帝,肯定是大臣们记错了,应该是有五个,所以就帮忙补上一个黑帝,所以天地间就多出了一位帝君。
如今朝中大臣们只盼望皇帝能够赶紧把这个插曲结束掉,他们才好借题发挥啊。
但是这次官员们又想错了,皇帝现在压根就不在京城,而是在外边玩呢,有军机处大臣劳心劳力地分忧解难,他可以高枕无忧地在外边体察民情,再说自己信用的重臣都在京城,短期内肯定不会出什么事。
南直隶境内,近来刚受了大灾,路旁的庄稼,那长势稀稀落落的。
远看倒也“麦浪起伏”,近瞧时便令人摇头,麦秆细得线香似的,麦穗儿大多长得象中号毛笔头大小,田头一些小穗头儿也就比苍蝇头大些。
裕隆帝从路上蹚到地头,分大中小号穗搓开,在手心里数,平均每穗只有十五六粒,不禁摇头暗自嗟讶。
太康是豫东名城,水旱码头俱全,为鲁豫皖冲要通衙。
侍卫们当晚就在太康城北下马,前头打站的侍卫来禀:“……包租不到客栈,只有姚家老店房子宽绰些,已经住了人。我们租了正房,偏院里的客人老板不肯撵。”
“老板做的对。”裕隆帝说道:“凭什么我们要撵人家走?”说着便吩咐:“就住姚家老店。”
他们是大客户,出手阔绰,下的定银也多。
店老板带十几个伙计拉牲口、搬行李,打火造饭,忙活着侍候他们用了晚饭,又烧了一大桶的热水,一盆一盆送到各房,天已经黑了。
裕隆帝在东屋里歇了一会儿,没书可看,便随意半躺在被子上,叫过上房的三个臣子。
李卫他们三个人依次鱼贯而入,裕隆帝便含笑示意命坐了。说道:“这一路来,还算太平嘛。早知道这样,我就单带傅恒出来了。”
“东家,”刘统勋微一欠身道:“小心没过逾的,宁可无事最好。”裕隆帝头枕两手,看着天棚出了半日神,问道:“你们这一路,看河南民情怎么样啊?”
李卫说道:“我看出两条:一个是‘穷’,一个是治安尚好。”傅恒道:穷,治安就好不了,又玠这话说得自相矛盾。我看这一路的村庄人烟稀少,有的人家还关门闭户。听说一窝子都出去逃荒了,饥寒之下何事不可为?”
刘统勋笑道:“主子这次出巡是‘微服’。前有清道的,后有护卫的,还是很扎眼的。
又玠那个快捕头在绿林里有那么大名声。他不露面,是不是去通知各路‘好汉’,不得在这时候做案?李卫不禁笑道:“这兴许是的。不过由我负责主子的安全。主子出来是察看吏情良情的,又不是缉贼拿盗。平安出来平安回去,这是我的宗旨。”
“有这个宗旨固然好,但这一来,就见不到治安真实景况了。”裕隆帝轻轻叹息一声,说道:“看来这里的穷实在令人寒心,王士俊当巡抚,河南年年报丰收,现在是孙国玺,自然也要报‘丰收’。不然吏部考功司就要给他记个‘政绩平平’。我原以为由宽改猛难,由猛改宽无论如何总要容易些,看来也不尽然。”说罢下炕趿了鞋走出房门。
前店管挑水的伙计早已看见,忙上前问道:“客官,您要什么?”裕隆帝望着天上密密麻麻的繁星,淡然一笑说道:“屋里太热,出来透透风。刚才我听到东院有人在哭,象是女人的哭声——是为了甚么?”
那伙计二十出头年纪。星光下看去眉清目秀,精干伶俐。听裕隆帝发问,叹了一口气说道:“是一家母女俩,黄河北镇河庙人。今年春母女俩饿得实在受不了,便把东家的青苗卖了。
眼见就要收麦,她当家的去江南跑单帮还没回来,就逃到这里来躲债。刚才是田主找到了她们,逼着她们回去,我刚刚拦住了。叫他们有话明儿再说,这黑咕隆咚鬼哭狼嚎的,怕扰了您清净呐!”裕隆帝听了没言声,转脚便出二门。
三个臣子在上房听得清清楚楚,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刘统勋说道:“不妨事,我去跟着瞧瞧,你们关照侍卫们一声。”说罢走了。
姚家老店东院房舍十分低矮,一小间挨一小间,依次排去有二十多间。
每间房点着麻油灯,鬼火一样闪烁着,有几间房里的客人在聚赌,呼吆喝六扯着嗓门叫;还有的在房里独酌独饮,都敞着门。还有几个胖子剥得赤条条地坐在院中间皂荚树底下闲磕牙。
裕隆帝定了好一阵子神,才看见东北角房檐底下蹲着两个人,影影绰绰是女的,便徐步踱了过去,俯下身子问道:“方才是你们哭?”
“……”
两个女的蠕动了一下,却没有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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