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旦夕祸福,”或许是那张脸在相似经历的加持下分外动人,卫斐难得起了点真实的怜悯之心,没有说什么“淮南王吉人自有天相”之类的场面话,而只平静安慰道,“陛下珍重。”
“然后,朕就想到了你,”须臾,裴辞压下心中汹涌的情绪,克制地抿了抿唇,回过头来,红着眼似有些不好意思般朝卫斐轻轻笑了笑,怅然道,“朕突然就想不起那日我们到底是怎么说着说着就争起来了,只记得你当时脸色瞧着很不好,后来朕也恼了……没来由的,就突然闹得很僵。”
“朕突然就很想来看看你,昨夜就想了,”裴辞轻轻抚了抚卫斐的鬓发,温柔道,“你现在还在生朕的气么?”
皇帝说他不记得为何吵起来了,卫斐却从来没有忘记过。
只不过,现在的她,早已不再似那日般疯魔地在意那几句了。
“都是嫔妾一时糊涂,”卫斐忙非常“不好意思”地打断了裴辞,自省道,“嫔妾那夜第一回与陛下同床共枕,又被陛下温柔以待,恃宠生娇,总以为自个儿是个不一样的,醋海生波,生出许多桀骜来,惹了陛下的不快,陛下万万……”
“你当然是不一样的,”明明是和好退让之言,裴辞却没来由地听不下去了,突兀地打断卫斐,重复强调道,“你是不一样的。”
卫斐听了,却也只是很轻地笑了一笑。——皇帝不会明白,她所求的,从来都不仅仅是一个“不一样”而已。
欲/壑/难填,贪心不足……她从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好在这一回,她吸取了真正十六岁时的经验教训,警惕机敏,才得以在刚刚一开始,便小心翼翼地掐灭心头/欲/火、避开沦陷深渊。
“比如六哥的事,”裴辞看卫斐似有些不以为意的模样,以为她还不相信,便笨拙地试图举实例来说明,“朕不会与朝臣说、与太后说、更不会与付嫔或这后宫内的其他任何一人说……但对着你,朕自然而然就说出来了。”
卫斐心底怜爱了一把憋屈又孤僻的皇帝,漫不经心地想道:做个知心人、解语花似乎也还挺不错,无形中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有些话在心里憋久了,一直强忍着不说出来,怕是会闷坏了身子,”卫斐绕过前题,只避重就轻地接道,“陛下日后无论再遇到何事,嫔妾这里,总会为您敞开一颗安静聆听的心。”
裴辞心底浮起一阵没来由的烦躁气闷,偏偏卫斐虽绕过前言避而不谈,但后面言辞却又诚恳极了,裴辞纵想发作也不得……浑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剖心剖给了瞎子看。
更何况,裴辞今日来,也不是为吵架的。
虽然很莫名,但他心里隐隐的,却仿佛是畏惧于与卫斐再起冲突的。
“朕记得了,”也罢,裴辞低低叹了一口气,只得顺势转开,问道:“之前宋氏可有为难过你?”
卫斐脸上适时流露出了疑惑、警惕、茫然、不安、畏惧等混在在一处的欲言又止之色。
裴辞微微蹙眉。
“懿……宋美人,”卫斐险而又险地将将反应过来,仓促回道,“是高门贵女,行事一贯如此,倒也不是独独针对嫔妾一个。”
裴辞沉默了。
——他问这句的本意是为宋琪弄先前于慈宁宫外生的风波,而卫斐脱口而出的一个“懿”字,和其后脸上自知失言的不安之色,却让裴辞不得不再多深想一层了。
“皇嫂孀居,又独自抚养皇嗣,”少顷,裴辞也只抿了抿唇,苍白地开解道,“你远着那边就是了。”
卫斐很勉强地笑了一笑,也再没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夸赞懿安皇后两句贤惠宽和,只点了点头,恭顺应道:“陛下所言极是。”
露出的侧颊上,眼角却是委屈般微微向下撇着的。
此话一出,两边立时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尴尬之境。
裴辞沉默得比前次还更久了。
片刻后,裴辞放开卫斐起身,低低叹了口气,无奈道:“时辰也不早了,你歇了吧,朕回去了。”
此时是确实不算早了,要不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得强忍着,卫斐方才都想偷偷打两个哈欠了……但此时一听皇帝要走,卫斐还是立马殷切地追了两步,期期艾艾道:“更深露重,陛下今夜不留在嫔妾这儿么?”
裴辞站定回首。
定定凝望了卫斐半晌,看着那双眸子盛着满满的殷切期许向自己盈盈望来。
裴辞沉默了。
片刻后,裴辞微微启唇,轻声反问卫斐道:“你想朕留下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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