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沉吟片刻,终是点了点头,赞同道:“韶沅所言不虚。巫蛊鬼神之说,玄妙难言,诚不宜广而告之、四处宣扬……先前哀家也是被舸儿的糟糕情势给吓住了,竟然没有阻拦懿安大肆搜查后宫之举。”

“罢了,折腾了一晚上,天都亮了,”太后到底年纪到了,力有不逮,倦怠地揉了揉额角,摆手吩咐道,“你们也都跟着担惊受怕了大半夜,也别在这儿干站着了,都回去吧。”

“哀家也要去看看舸儿,倘真无大碍了,就再劝劝懿安,把这件事放到私底下慢慢去查。”太后头疼地自言自语罢,带着怀薇姑姑等慈宁宫一干人,先一步出了偏殿。

太后娘娘都这样发话了,剩下几个宫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罢,互相交换了视线,也便纷纷起身打算回去了。

——被人大半夜从床上闹起来折腾成这样,纵然再喜欢谄颜媚上如梅如馨之流,现在也无心、且不敢去攀懿安皇后那儿的高枝了。

自然就都没想过再于此久留、故作一番关怀。

一行人从仁寿宫偏殿出来,不约而同都选了僻远的小道走,从抄手游廊上绕过来时,听得一偏角的茶房里,有几个仁寿宫的小宫女正在偷摸着闲说小话。

一说:“那大夫听说还是个外乡人,到洛阳来拢共才没有五个月,徐副使冒着被上头治罪的风险,当着皇后娘娘的面立下军令状让人去宫外请了他来,以身家性命为他担保。谁知这人一来,瞧了两眼就开始下笔写方子,大家都瞧得心里暗自嘀咕,皇后娘娘没忍住质问他可有万全把握,他竟然只冷冷回说:‘若求万全,缺的不是大夫,而是神仙’。天……我当时单在外面听着都害怕,这人胆子可太大了,竟然敢这样与皇后娘娘说话,也不怕丢了性命。”

另一个则不赞同:“你懂什么呀,有本事的人讲话都这样。那不然怎么太医署的宣差、提点、副使……还有那么多医正都束手无策了,陆大夫一来,一剂汤药下去,豁,热立马就退下了!我看啊,正是因为人家真材实料、有所倚仗,故而才敢这样说话。太医院一群人唯唯诺诺,治不了殿下的热病、解不了皇后娘娘的燃眉之急,又能有什么用?你现在再看,皇后娘娘怕是要供着哄着陆大夫还来不及呢,哪里还谈什么治罪不治罪的。”

几个宫嫔都默不作声听着,悄然绕了另一道路走。

待出了仁寿宫,又行一段,到了东六宫的地盘,几人才如释重负般纷纷长长吐出一口气。

梅如馨一脸无语地低低抱怨道:“说到底一场无妄之灾,只不过是遇着了庸医罢。”

李琬绞了绞手指,咬唇不语。

卫斐神色平静而冷淡。

付嫔欲言又止地瞧了卫、李二人一眼,到底是没有出声。

“倒也不能这样说,”出人意料的是,一片静默中,最后反是今上在潜邸时的侍妾、那个往昔从不曾与新入宫几人主动交谈的林氏开了口,低低柔柔道,“广阳宫里的那个巫蛊娃娃,总不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李琬的脸色一时愈发难看。

少顷,她略略抬起眼,望向卫斐,似是想解释些什么。

卫斐却只冷静地别过了脸,不予回视。

李琬只得讪讪地闭上了嘴。

此后一路,静默无言,直至各自散去。

一进承乾宫大门,张福平通红着眼眶一马当先地迎了上来,张嘴似是正打算向卫斐控诉些什么,一见卫斐高高肿起的侧颊,霎时噤声。

“伤筋动骨一百天,”卫斐淡淡扫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道,“身上伤好还没好透,怎么不多休养几天再起来。”

张福平低眉敛目道:“奴才听闻宫里出了事,娘娘不在,怕下面几个小的不顶事的,故赶紧先过来了。”

卫斐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不予置评,待跨过正殿门槛,见得内里一片狼藉,这才驻足站定。

“奴才无能,”张福平羞惭难言地垂下头道,“没替主子护上一二……”

“无妨,”卫斐闭了闭眼,冷淡道,“这些都是死物,也没有可护不护的。”

话虽如此,眉目间的寒厉却愈发刹人。

卫斐面无表情地一一扫视罢,缓缓踱步进了内间。

承乾宫的宫人都乖觉地站定在殿外,没敢跟上。

片刻死寂后,殿内骤然响起一阵轰然爆裂之碎响。

张福平骇得眉心重重一跳,以目示意其他宫人都远远退出三十步以外,略一踌躇,咬咬牙硬着头皮进去了。

卫斐一脸漠然地站在一地碎瓷间,脸上已看不出分毫怒意。

“娘娘且消消气,”张福平小心翼翼地劝道,“气坏了自个儿身子,总是不值得……”

“让人进来把这里收拾了,”卫斐闭了闭眼,下意识如此吩咐罢,倏尔顿住,复又摇头道,“罢了,不必,你出去吧,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

张福平不敢二话,小心翼翼地退到了殿外。

卫斐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殿内站了片刻,缓缓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极疲倦般抱肩合在案上,轻轻阖上了眼睛。

裴辞从承乾宫的一地狼藉里跋涉而过,最终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场景。

明明卫斐还没有开口对他诉说一个字、哭着流下半滴泪……裴辞的心尖便已然泛起密密麻麻的酸与疼,苦涩难忍。

裴辞呆呆地想道:她入宫本就情势所迫,一介孤女,无依无靠,说什么为权为势为富贵荣华……不过是求一个不被人肆意欺辱罢了。

可在他这里,到底还是在继续受委屈。

裴辞骤然觉得异常之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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