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喻晚上没睡好第二日醒来昏昏沉沉。
本来还想跟舅舅商量事情,结果舅舅呼呼大睡,他只好先去了府衙。
如今府衙众官吏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心思。
郭濂中风了,倒了剩余的官吏还能怎么办呢?
更何况他们本来也没那么大的勇气与楼喻掰腕子。
郭濂还在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不敢违抗楼喻的命令了。
楼喻召集一众官吏,直截了当道:“诸位都是庆州的官员主要职责就是管理庆州府事宜,就是为了能让老百姓安居乐业,是不是?”
因为没睡好,他脸色沉沉,看起来很不好惹。
众官吏哪敢触他霉头,一个个乖巧点头。
“既然如此,咱们的重心应该放到城池建设上来而非争权夺利,是不是?”
众官吏:争权夺利的戏码不一直是您和郭大人的专长吗?
敢想不敢言。
司农官沈鸿拱手道:“殿下所言极是。自殿下派遣农务总管传授农耕之术后,庆州各地农户皆使用秽物、骨头等沤肥想必来年一定会有好收成!”
“沈司农想必有些见解?”楼喻看向他的目光透着鼓励。
他对沈鸿的观感还不错至少是个心系百姓的好官,此前也没有同郭濂等人沆瀣一气。
至于一开始抵制他夺权,也不过是因立场不同罢了。
如今看他态度积极,想必已经接受现实了。
沈鸿也不推辞落落大方道:“殿下眼下荒地开垦已有上万亩不知殿下心中可有章程如何分配这些新垦田地?如何设置农税?”
楼喻笑了笑,“沈司农继续说。”
“从去岁至今,庆州新增流民约一万五千人,其中有大半参与开垦荒地,殿下是否打算将新垦地交由他们耕种?”
楼喻颔首:“若有愿意落户定居庆州的,自然会分发田地。”
“眼下离春耕不到五个月,下官以为,应尽快落实流民迁户政策,将他们纳入庆州户籍,再行分发田地之事。”
楼喻本来就有这个想法,只不过之前被京城一行耽搁了,他不在,魏思等人又没法自己做主。
既然沈鸿现在提出来,就表示他肯定愿意参与这件事。
他道:“流民落户一事,是司户的职责吧?司户人呢?”
司工吕攸解释道:“司户生了重病,已经向衙门告了假。”
“既如此,我将再选人暂代司户一职,诸位可有异议?”楼喻面色冷峻问。
不论司户是真生重病,还是借生病之名不愿服从他,这个司户的职位,从今往后,他是别想干了。
在大盛待得越久,楼喻的心变得越发冷硬。
众人摇首,他们哪还敢有异议?
说完流民一事,楼喻又转向司工吕攸。
“吕司工,你素来监管建设一事,眼下新城在建,我需要工匠协力,造出符合需求的新的器具。”
吕攸恭敬道:“殿下尽管吩咐。”
“工匠的技艺参差不齐,我需要你进行大规模且细致的筛选,还有一些偏科的,你也要一一统计出来。”
这些事之前都是交给魏思管理的,但眼下流民越来越多,工匠越来越多,单凭魏思一个人,根本无暇管控这么多。
这就需要分摊下派,将任务进行合理分配。
吕攸问:“不知筛选标准是什么?”
“我稍后会让人给你。”
交待完事情,楼喻让众人退下,吩咐冯二笔派人叫魏思过来。
魏思正忙着新城建设,得到传召,连忙快马加鞭赶到府衙,喘着气进来拜见。
“奴给殿下请安!”
少年意气风发,清秀的脸上洋溢着干劲。
显而易见,他对自己目前的工作很满意。
“起来说话,”楼喻温和笑着道,“阿思,你愿不愿意换个职位?”
先前魏思既要管流民,又要管工匠,事情又杂又乱,可即便如此,他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足以证明他的能力。
魏思高兴道:“殿下让奴做什么,奴就做什么!”
“好,府衙正缺一名司户,就由你来担任。”
魏思惊得一时没反应过来。
府衙司户,这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当的!
“怎么,不愿意?”楼喻笑着问。
魏思连忙跪下,激动道:“奴愿意!只是殿下,奴若是来做司户,新城那边怎么办?”
“不必担心,你担任司户一职,流民依旧归你管理。除了流民,还有庆州所有户籍,你都要一一查实核准,这项工作非常关键,希望你能好好干!”
不论哪个年代,户籍工作都是最基础最根本的。
楼喻不清楚原先府衙的户籍册是什么模样,他只需要魏思整理一份更加完整清晰的户籍资料出来。
魏思斗志满满:“是!”
“关于流民落户及分配土地一事,你同沈司农一起处理。”
“奴记住了。”
“要是有什么棘手的,尽管来问我。”
“是!”
魏思新官上任,干劲十足。
虽然他不是朝廷正经委派的,但他是世子殿下的亲信!
单凭这一点,其他官吏就不敢不给他面子。
在做户籍工作之前,魏思还得跟吕攸交接一下工匠事宜。
在此之前,他将参与新城建设的工匠全都记录在册,包括每个人的姓名、年龄、住址、从业时间、擅长工种、有无迟到早退等事宜,清晰明朗地一一呈现出来。
吕攸:“”
饶是他再淡定,也不由被魏思这种严谨细致的工作作风给打动。
魏思使用的图表非常新奇,且清晰直观,方便实用。
他不由盛赞:“魏大人巧思,竟能想出这种法子,如此一来,这些工匠的情况一目了然。”
魏思在别人面前都是一副清高的做派,闻言只是淡淡道:“这种图表是殿下教授我的。”
吕攸:“”
他摸摸胡子,又问:“这些线条是用什么笔画出来的?”
那些浅灰色的痕迹,一看就不是墨汁。
魏思大方地取出笔盒,从里面拿出一支炭笔递给他:“这也是殿下让人做的,不论是书写还是勾画图表都很方便,你试试?”
“多谢魏大人!”吕攸也不推辞,笑着收下了。
楼喻入京前,郭濂还没有彻底倒下,是以他虽常常在府衙办公,但很少吩咐府衙官吏做一些核心的事情。
府衙官吏一直保持着原先的工作模式。
自从魏思入衙之后,一众官吏见识到魏思的工作方式和办事效率后,嘴上虽不说,心里都是很佩服的。
他们暗地里偷偷摸摸地学习,府衙中开始刮起学习图表、使用炭笔的风气。
因为炭笔比毛笔更容易普及,而且更具速记功能,一些原本不怎么会写字的杂吏也都跟风学习用炭笔写字。
写完之后颇有成就感,觉得自己也是个文化人了。
楼喻又亲自编写一套制式公文的册子,吩咐府衙上下官吏学习,以后任何公文都按照制式公文的模板来,不要有任何废话。
制式公文一出,底层小吏的工作负担瞬间减轻不少。
只要印出许多制式公文,以后他们不管是登记信息还是向上官呈报事务,都便利快捷许多。
原本死寂沉沉的府衙,而今工作效率飞一般迅速上升,所有人都斗志满满,投入快速发展的庆州建设中。
这几日,楼喻除了改革府衙陈旧的运作模式,还抽空带江波、元铭参观了庆州府新旧两城。
自建新城以来,庆州旧城内商旅络绎不绝,俨然一副热闹繁华的盛景。
不过江波和元铭走南闯北多年,见识过更加繁荣的城池,并未大惊小怪。
可在看到新城时,他们忍不住瞪大眼睛。
那一栋栋灰色冷肃的建筑,实在叫人既心惊又新奇。
二人这下终于放下心来。
世子殿下心有宏愿,所图不仅仅是至高无上的皇位,而是大盛地界内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
虽然世子没明说,但两人从新旧两城中可以感受出来。
世子是真正将百姓放在心上的。
跟着这样的人干,不亏!
歇了几日后,江波终于憋不住,带着元铭来王府东院找楼喻。
“小外甥,你看,我和你元叔叔都来这么多天了,你要不要安排咱们一点事情做?”
既然选择投奔庆州,江波也不拿乔,该做事就做事,该出力就出力。
他们船帮再发展,也不过是个混江湖的船帮,没什么大的前途。
而跟着世子做事,世子总归不会亏待他们。
楼喻邀请两人坐下,让冯二笔上茶。
“舅舅,元先生,我确实有事需要拜托船帮。”
他也不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眼下庆州人口激增,荒地开垦后还没进行栽种,明年秋收前,咱们都得依靠买粮度日。”
元铭了然:“殿下是想让我们去运粮?可是据我所知,殿下已经有了运粮队。”
“汪大勇他们并非专业船工,此前我担心他们陆路运粮遭流匪抢夺,便改成水道,不过还没来得及用上。且庆州没有像样的大船,没有经验丰富的船工,也没有更多的渠道,比起舅舅的船帮,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船帮有大船,有经验,还有不少江湖上的渠道,知道哪儿有粮,清楚哪条水道水匪少,肯定比汪大勇他们更适合水上运输。
就拿这次来说。
江波带了八艘船,运了数千石粮食以及货物来投诚,这是庆州船队远远做不到的。
江波道:“那咱们岂不是抢了他们的饭碗?”
楼喻笑道:“我对他们另有安排,舅舅不必担心。只要明年秋天庆州丰收,舅舅便可不用运粮,届时我有更加重要的事情想要托付给您。”
“什么事?”江波好奇。
元铭心中隐约有些猜测,不由目色渐深。
庆王世子果然是要成大事的。
楼喻正色道:“我见舅舅船帮里的帮众,一个个威猛魁梧,又会拳脚功夫,擅长水上作战,所以,我想在此基础上,建立一支水师。”
他这并非多此一举。
陆军重要,水军当然也是关键。
这几天他已经了解过,江波接管船帮后,将船帮从一千多人发展到三千多人。
这次来的只有几百人。
他们是船帮,自然要跟其他船帮争夺水域领地,免不了打打杀杀,水上战斗少不了。
在水上作战上,他们是相当有经验的。
若是能加以系统训练,一定能够成为一支精锐之师。
楼喻不可能放弃这个计划。
江波不太理解:“你用得上水师?”
楼喻笑而不语,现在用不上,不代表以后用不上,什么事都得未雨绸缪,否则等真正需要用时,难道要赶鸭子上架?
更可况,必要时候水师还能作为一支出乎意料的杀手锏,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江波能来庆州,自然是心怀抱负的,眼下听楼喻如此重用船帮,怎么可能会拒绝?
是男人,都想要建功立业!
若水师真成了,他这个帮主岂不成了将军?
嘿嘿,听着就舒坦!
事情敲定,江波便召集帮众,开始在水道上来回忙碌。
专业运粮船队有了,汪大勇等人就得退休了。
楼喻召来他们,道:“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们。”
汪大勇如今对楼喻已经彻底心服。
单凭楼喻人被困在京城,却能运筹帷幄,将郭濂死死压制这件事,阳乌山旧部就不可能再小瞧他。
而且楼喻的所作所为,他们都看在眼里。
不管是提高农产,还是优待工匠,都证明他心怀仁厚。
倘若庆王世子日后真的荣登大宝,那也一定会是一个明君。
二公子跟着世子干,有奔头!
只要楼喻不是鸟尽弓藏之人,霍家沉冤昭雪有很大希望!
他恭敬道:“殿下请吩咐。”
楼喻问:“姚金认识吧?”
汪大勇点头,当然认识,毕竟一起行过船。
“他有购得白云花种的渠道,我打算让他远赴西域一趟,你们本是西北军,对西域不算陌生,所以我想让你们扮成商队,护送他一路前往西域。”
楼喻威望渐甚,加上自身本领有些深不可测,不管他要做什么,基本熟悉他的人都不会妄加揣测。
汪大勇也在此列。
在他心中,白云花只是供人观赏的花,他不理解为何要不远万里去西域买什么白云花种。
搁以前,他一定觉得楼喻在胡闹,但现在不会。
世子殿下一定有他的用意。
他什么也不问,干脆应下。
“你先下去准备车队行李,再将姚金叫来。”
片刻后,姚金前来拜见楼喻。
在启州时,他只知道楼喻应该是个贵人,但他没想到,楼喻是这么贵的贵人哪!
皇帝陛下的亲侄子!
这样的贵人,若非喜欢白云花,又怎会看得上他这个低入尘埃里的小人物呢?
姚金庆幸自己在牢里好心提醒了蒋勇一句。
他要是不提醒,蒋勇就不会跟他搭话,不跟他搭话,蒋勇就不会发现他是卖花种的行商。
他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殊荣。
姚金虔诚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楼喻:“小人拜见殿下。”
“起来说话。”
世子殿下说话真和气!
姚金心头一松,乖乖站起来,低头看脚尖。
“今日叫你来,是想让你去西域走一趟,专门寻找白云花的种植地,并采购大量花种,越多越好。你可愿意?”
姚金壮着胆子道:“回殿下,西域路远,现在世道乱,小人一个人恐怕”
“我会派人一路护着你,不必担心。”
“多谢殿下,小人一定全力以赴!”
楼喻温柔笑道:“除此之外,我需要你收购大量的白云花瓣,越多越好!”
如今这时节,正是棉花开放之际,等姚金他们到达西域的棉花种植地,一定能买到不少皮棉。
这些皮棉可以织成棉布,还可以做成棉袄御寒。
只要百姓知道棉花的好处,就肯定愿意种植棉花,他便可顺势推广棉花种植。
有了足够的棉花,以后冬天不仅老百姓不用怕冷,将士们也可以不用辛苦抗冻。
姚金恭敬应下。
“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楼喻郑重交待,“若是找到种植白云花的地方,你一定要向当地居民请教白云花的种植方法,清楚地记下来。”
姚金不明白楼喻为何如此看重白云花,却还是认真记下。
这是世子殿下安排他的第一个任务,他一定要办好,这样才能在殿下面前长脸!
就这样,江波的运粮队出发了,汪大勇的商队也出发了,一切都在往楼喻规划的方向慢慢发展。
忙碌这么多天,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一下。
他趴在软榻上,冯二笔替他捏肩捶背,一脸心疼道:“殿下是该好好休息了,您最近都瘦了好多。”
“不是瘦,是长高了。”
冯二笔嘀咕道:“那也是瘦了。”
楼喻笑笑,调侃道:“你这按矫的手艺不行啊,唉,有点想鸢尾了。”
“鸢尾手艺好,长得又好,殿下若是喜欢,走的时候怎么不带着?”
冯二笔发酸道。
“哈哈哈,你怎么连这个也吃味?”楼喻敲他脑门儿,“你手艺不如他是事实,不想着深入学习,反而怪我夸别人?”
冯二笔嘿嘿一笑:“殿下,我一定努力学!”
忽然,阿砚跑进来禀道:“殿下,郭府奴仆在府外跪着要求见您!”
楼喻懵了懵:“郭府?”
他已经有些日子没跟郭濂打交道了,差点连郭濂都忘了。
“他要做什么?”
阿砚摇头:“奴也不知道。门房本来想赶他走,但他说殿下若不见他,他就撞死在王府门口。门外已经有人在看热闹了。”
楼喻:“”
他不能放任郭府奴仆闹事,但也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见对方。
若是那奴仆心存报复,见面后图穷匕见,他岂不是太冤了?
楼喻想了想,道:“你先去将霍延叫来。”
霍延正在府兵营训练士卒,府兵营离王府很近,不过片刻,霍延便一身玄色战服,神情凛冽地来到东院。
他已经知道门外郭府奴仆闹事,进来便问:“可要我将人赶走?”
“不用不用。”
楼喻靠在榻上摆摆手,懒洋洋地起身,整理好头发和衣裳,打了个哈欠,交待阿砚:
“你去通知三墨,让他派人带那人去见郭棠。”
阿砚领命退下。
冯二笔疑惑:“殿下,这不就暴露了郭棠所在吗?”
“郭濂已经中风,郭府现在不足为虑,我已经不需要郭棠做人质了。”
天天养一个人,也是挺浪费口粮的。
而且,他突然发现郭棠还有一个用处。
他对霍延说:“你武功高,反应快,等会去见郭棠时,若郭棠激动之下要害我,你可得保护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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