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首铜炉里染着安神香,缭绕的香烟盈满整个东宫。
小宦儿轻手轻脚地点起灯盏,火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帘幕,映出内室的人影幢幢。
双成弯腰打个千儿,低声道:“安公公。”
老内侍微微颔首,端着药碗稳步走到榻边,隐晦地扫了一眼兰漪漪。
小姑娘靠坐在床下,正撑脸打瞌睡。
她新荔似的脸上满是困倦,红润润的小嘴微微张着,打着轻浅的鼾声。
青梅尚小,姝色无双。
老内侍突然就有些不确定,病了多日的太子殿下忽然到御花园去,究竟是想给皇后请安,还是为了见这个承恩公府的小姑娘。
自先帝朝起,宫里多了不少出身微贱的宠妃,全是靠才貌得幸于帝王。
宫外那些善于投机钻营的人家,慢慢瞧出了门道,便开始注重于家中女儿的培养,谋求天家富贵。
譬如永恩伯府宋家,便是个中翘楚。
那宋家从前是什么门第?
祖上不过区区一书吏,终日为各部誊抄文书,奔忙着混口饭吃。
也就是侥幸生了一个好女儿,被先帝看重、立为继后。要不是她一味哄着先帝提拔她家的儿郎、抬高她家的门楣,那永恩伯的牌匾只怕十辈子都挂不到宋家的府门上!
一群酒囊饭袋,陛下还不是说杀就杀了。
他们的女儿即使入了东宫,又能得几分恩宠?
但兰漪漪不同。
兰家再怎么被笑“破落户”,祖上也是开国的侯爵,当得起一句“毓秀名门”。
这是宋淑妃拍马难及的。
就是不知道,承恩公府是不是也打着跟宋家一样的主意?
老内侍神色微冷。
在这深宫大内,没有人比他更体面尊崇,也没人比他更忠心在意这对天家父子。
无论谁想算计他们,他都绝不容许。
哪怕是皇后。
兰漪漪晃了一下小脑袋。
她柔软的大袖滑到肘部,露出一截粉白肉乎的藕胳膊,腕上还套了一对黄澄澄的金镯子,上面刻满了祝祷长生的经文。
老内侍面色稍霁。
满京城看去,无论是高门显户,还是衰门薄祚,但凡有两分姿容的小姑娘,还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丰腴圆润的。
她还因为怕疼不肯缠足。
看来传言不假,承恩公夫妇果真爱极了这个女儿。
老内侍将玉碗放在小杌子上,轻手轻脚地扶起太子殿下。
殿下还昏迷着,也不知梦见了什么,眉头蹙成一团,不时还低低抽泣两声。
可他的手始终紧攥着那小姑娘的衣摆。
御花园几个力士都没拉开,只能将这小姑娘一块带回东宫。
这般娇气不驯的小姑娘,到底殿下高看她什么呢?
老内侍仔细打量。
他的年岁已经很大了,腰背佝偻着,脸上肉也少,层层的褶皱堆叠在一块,眼睛便好似只剩下了一条细缝。
也正是这细缝里透出来的光,格外锋锐。
兰漪漪似有所觉,一个激灵便睁开了眼睛。
她眼里雾蒙蒙的,下意识抱住小太子的脑袋,“快喂吧,记得再给他冲碗糖水。”
不然嘴里得多苦啊。
双成没听见安公公反对,即刻扭身去冲蜜水。
老内侍喂完了药,拿细绢轻柔地拭去小太子唇边的药渍,接过温热的蜜糖水又喂了半碗。
他转身想把碗放回小杌子上,却迎上那小姑娘亮晶晶的目光。
“我……”兰漪漪偷偷抠手指,“我肚子饿啦。”
她羞赧地垂着头,又忍不住偷偷觑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小鹿眸格外澄澈。
老内侍不自觉柔和了眉眼。
他看一眼小姑娘被太子紧抓的衣袂,轻声道:“老奴让膳食局送些吃食来。”
“多谢阿翁!”
阿翁……
这么唤他倒也没错,只是旁人都不这样叫他。
在太子殿下很小的时候,有次连续烧了三个晚上,他将殿下滚烫的身子抱在怀里,也曾听他无助地唤过一声“阿翁”。
“可有什么特别想尝尝的御膳么?”
“阿翁看着来吧。”兰漪漪笑容灿烂。
她笑起来咧着两边的嘴角,恨不得将那两排小奶牙都露出来。可爱倒是挺可爱的,就是……
老内侍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用词。
就是和京里那些闺学严谨、笑不露齿的贵女们太不一样了。
他又瞥了一眼小姑娘缺了一颗牙的粉嫩牙床,决定让膳食局少送些甜食来。
但也不能不送,她看起来挺爱吃甜的……
“咳——”
小太子咳嗽一声,缓缓睁开眼。
“太子殿下!”
兰漪漪规规矩矩地凑近一些,甜笑着问他:“殿下肚子饿不饿,想吃点什么呢?”
小太子的目光飘忽一下,有些不适应。
“我只能喝一点肉蓉粥。”
病号餐。
兰漪漪怜惜地看他一眼,糯声问:“殿下生了什么病,我怎么没听说呀?”
小太子避而不答,老内侍也露出讳莫如深的神色。
兰漪漪便不再问了。
小太子看一眼地下,拍了拍床铺:“地上不凉么?上来坐会。”
可是你撒开衣服不就好了?兰漪漪拧眉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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