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姐姐,我要向你学武。”未走出几步,就听少年在身后说道,声音清朗有力。

苏瑾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少年。此时少年红着脸如同娇羞的少女,但眼中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如星辰般璀璨。

“你,方才叫我什么?”苏瑾一步步走近,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姐姐。”

苏瑾扶额“即是学武,何以不喊我师父,而要喊姐姐?何况你这个年纪,我这把年纪,就是你当我儿”苏瑾一看少年略显无辜单纯的脸,顿了顿,改口道“当我侄子也是绰绰有余的。”

少年的喉结上下滑了滑,嗫嚅道“儿子与侄子难道不是同辈么?”言下之意,将儿子换做是侄子并没有给他任何宽慰。

“同辈么?”苏瑾恍然大悟“我大抵以为儿子不太好当,你也吃亏些。怎么,侄子你也不愿?”

“请恕陆云楼无礼。陆云楼已经拜风成白前辈为师,实在不能再拜他人为师。”陆云楼此时已站直了身子,走到了苏瑾跟前。他虽然年少,但个头却已比苏瑾高出不少。他站近时,苏瑾能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清新味道。

“你是风成白那老小子的徒弟?”苏瑾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几眼陆云楼“他武功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他终于肯承认我武功比他高了?还是他故意来让你偷师学艺的?”

陆云楼忍不住嘴角一抽,他的师父已经是个年过半百的人了,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地位,还从未听人喊他过老小子。但师父叮嘱的话他不能忘,此次毕竟是来学艺的,于是他恭敬道“师父他本身就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此番去云游四海了,特意嘱咐陆云楼来找姐姐。师父说,姐姐一定会教我的,因为姐姐这些年过得太孤独寂寞了。”

苏瑾面皮一抽,险些摔倒,她忍不住再去看陆云楼“这老小子对你竟这么有信心?来,先给我笑一个。”

陆云楼招架不住苏瑾的“调戏”,顿时面红耳赤。

苏瑾顿觉扫兴,撇嘴道“想让我教你也可以。现在我饿了,你去前面摘些野果子给我吃。待我吃饱了,自然会考虑考虑。”

陆云楼听话的点头,当下就朝前跑去。

“风成白你这不知羞的老小子,老娘再孤独寂寞也不用你送我个小娃娃来慰藉。”说罢,足尖一点,姿态轻盈的向前飞去。

苏瑾回到家的时候,月色皎洁,霜露已经很重。她的裙裾轻易的沾染了湿气。她推开了院门,只见门框之上写着“梅苑”二字。乃是她师父生前所写。

长时间的赶路。苏瑾已经觉得很是疲惫。她拖着脚步推开了房门,转身关门之时,却看见陆云楼正站在院中。

这小子轻功不赖,竟能跟上她,而且一路上并未让她发觉。看来风成白那老小子着实偏心,当初并没有将轻功的所有精髓传授给她。

“姐姐,你要的野果。我都洗干净了。”陆云楼手捧着野果,笑嘻嘻的看着苏瑾。这一笑,竟比那月华还要夺目。

苏瑾本不该理他,可她委实是饿了。于是拉开门走了过去,拿过野果旁若无人的吃了起来。野果香甜可口,着实味美。

“姐姐可吃饱了?”见苏瑾一股脑吃完了手中的野果,陆云楼问道。

苏瑾笑回“饱了饱了。”

“那姐姐可以教我武功了吗?”陆云楼满怀期待的看着苏瑾。

苏瑾立刻回“不可以。”

“为何?”陆云楼一副委屈的要哭的样子“姐姐说吃饱了就会考虑的。”

“嗯,我考虑过了呀,不教你。”苏瑾认真说着,见陆云楼表情有些惹人怜爱,出言宽慰道“我这武功都是适合女子学的,你一个男子家学不好。”

“可师父说,姐姐的师父就是个男子,怎么他学得,我却学不得?”陆云楼不解。

苏瑾一听,这陆云楼少年倒是有几分犟脾气,当下笑着解释道“我那师父不男不女的,哪像你这般血气方刚有男子气,是以他学得你学不得。”

“那我也学得不男不女可好?”

“”苏瑾差点没栽倒在一边。苏瑾觉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于是道“你没事学我那师父做什么?那老东西一生孤苦无依,凄楚的很。好在收了我这么个光耀门楣的好徒儿。你看你长的一表人才,前途不可限量,难道也想孤独一辈子,不打算娶妻生子了?”

“不想的。”陆云楼摇头。

苏瑾觉得总算是打消了陆云楼的念头了,忍不住抹了一把老汗。

“但当下还是学武重要,娶妻生子之事以后打算不迟。”

苏瑾砰的一声栽倒在一边。

苏瑾站起身子,理了理头发裙裳,道“好,我容你留下,你若是这几日能将我伺候的好了,我便可再考虑考虑。”

“多谢姐姐。”陆云楼喜笑颜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苏瑾觉得或许风成白那老小子说的是对,她确实有些孤独寂寞了。

睡了一个饱饱的觉,苏瑾心满意足的起床,到了院子里就看见院内的木桌上竟放了好些饭菜。

“姐姐睡得可好?想是饿了吧,快过来吃饭。厨房内还有一个鱼汤,我为姐姐端过来。”

苏瑾边走过去,边疑惑道“咦,怎么我这梅苑还有厨房么?我怎的不晓得?”

陆云楼不由一笑“本是没有的,我见那边还有个空屋子,就打扫了一番,临时将它用作了厨房。姐姐不会不开心吧?”

“不会不会。”苏瑾摆手,一只手已经拿起筷子夹了菜往嘴里送。

“姐姐吃饭的样子好生可爱。以后我多做些饭食给姐姐吃可好?”

“好,好,乖云楼侄子。”苏瑾眯眼笑道“我好些年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饭食了。”

陆云楼一听,竟有些心疼之情,他蹙眉问道“那姐姐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苏瑾止住了笑,神思有些恍惚,隐约记得有个人也这么问过她“在遇到我之前,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那时候那人的表情也带着心疼,但更多的是宠溺,她只觉得有了他,她以后定不会像以前那般过了。只可惜,那人不在,她依旧这样过着。

“姐姐。”陆云楼唤着苏瑾,将她的神思拉回。

“饭食做的不错,我心情大好,就教你些武功吧。”

转眼间陆云楼在梅苑已经住了一月有余。每日里,苏瑾吃饱后,就躺在藤椅上,双脚架在木凳上,一边嗑着瓜子抑或啃着水果,一边对陆云楼的武功做出些指点。好在陆云楼资质不差,一月下来,武功大有长进。

这一日,已是日暮降临,天边有朱红色的晚霞。苏瑾立在后院的池塘边。水里的芙蕖花开的正艳,水边的苏瑾一席青翠,裙摆飞扬,与映照下的晚霞相映生辉。

陆云楼刚练完一套剑法,过来找苏瑾,问她晚上想吃些什么。他看见苏瑾伫立在池塘边,如一朵素净雅致的芙蕖。

这一刻,陆云楼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凝滞了,脸顷刻间又滚烫起来。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陆云楼竟看到苏瑾的侧脸上有着淡淡的哀伤。云卷云舒,花开花落,也在她那抹浅浅的忧愁中显得沉静和落寞。

“剑练完了?”苏瑾背对着他问道。

“嗯,想问问姐姐晚上吃些什么?”

“唔”苏瑾凝眉一想,清朗道“今日不想吃饭食,只想喝些酒。你到前院那棵树下,那里埋了一坛酒,你替我取了来。”

陆云楼将酒取了来,苏瑾抱着酒坛仰头就喝起来。

“姐姐,你喝慢些。”

“嘘。”苏瑾将食指竖在陆云楼嘴边,笑道“我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喝一坛酒。以往都是我一个人喝,今年却是有人陪我了。”

苏瑾说完,仰着头又喝了起来。

夜凉如水,晚风习习,天上布满星子,将夜空点缀。

苏瑾早就有了醉意,她踉跄着赤脚起舞。洁白的足踝上有一朵鲜红的梅花,妖冶艳丽。

“姐姐,你醉了。”陆云楼扶住险些摔倒的苏瑾。她的身体很轻很柔,纤腰更是不盈一握。陆云楼第一次与她如此亲近,她的美让他窒息。

“云楼侄子,你可知这梅苑为何一株梅花都没有么?”苏瑾躺在他的怀里问。

陆云楼浅笑摇头,睫毛闪动如蝶翼“不知,为何?”

“你想知道么?我偏不告诉你。”

“”

见陆云楼不再问,苏瑾嘟嘴道“师父说过会陪我一辈子,结果他有一日竟然喝酒喝醉了,这一醉就再没醒过。师父他如此骗我,我一怒之下就烧了他生前种下的所有梅花。”

“瑾儿,我喜欢你。我不骗你,我以后都同你在一起。”陆云楼手指轻轻拂过苏瑾的脸颊,她的脸此时带着醉酒的酡红,美得如同涂了一层好看的胭脂。

“瑾儿?”苏瑾开心的一笑,好久没有人这么唤她了。恍惚间,这个少年郎的脸与另一个人的重叠在一起。

苏瑾伸出手去触及陆云楼的脸,语气似嗔似怨“五年了,你怎的还不来找我?是不是早把我忘了?”

陆云楼想问那人是谁,可她却在他怀中安详的睡着了。她的嘴角带着清浅的笑意,眼角有两道泪痕划过。

在梦中,你在思念着谁呢?瑾儿。

晨光微曦,苏瑾睡得口渴,醒了过来。却瞧见陆云楼趴在床沿之上。苏瑾第一时间立刻看了看二人的衣衫,好在很是整齐。自己喝醉后应该是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姐姐是渴了吗?我给你倒水去。”陆云楼本就睡得不深,苏瑾这一动,他便醒了。

“不用,我不饿。”苏瑾慌忙答道,此时孤男寡女,让苏瑾顿觉有些尴尬。

“哦,那姐姐饿吗?”陆云楼饶有兴致的问,那嘴角勾起的弧度让苏瑾顿时觉得很渗人。莫不是自己真的对这个少年做出了什么“无耻”之事?

苏瑾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问“云楼侄子,我昨晚没对你做什么吧?”

陆云楼笑着摇头。

苏瑾刚放下心来,又听陆云楼说道“姐姐喝多了说喜欢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苏瑾忍不住一口老血欲要喷涌而出“你应该没多想吧?都是喝多了说的些胡话,你不必当真。”

陆云楼点头“嗯,我想也是。于是我对姐姐说,我也喜欢姐姐了。”

这一回,这口老血再没能忍住。好在陆云楼闪躲的及时,否则定会喷他一脸。

苏瑾擦了擦嘴,语气颇为沉重“云楼侄子,近亲相恋是要遭天谴的。你不该说真的吧?来,笑一个,让我看看脑子坏了没有。”

陆云楼当真听话一笑,笑容温暖如春风拂面。

见苏瑾有一刹那的失神,陆云楼凑近问“怎么样?姐姐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了?”

“没有。”苏瑾重新躺下,蒙上被子,不忘说道“天色不早了,快回去睡觉吧。”

陆云楼抬眼看了看窗外逐渐升起的太阳,忍不住轻笑一声。

有一日,苏瑾又出门去逛一逛。她死活不肯带陆云楼前往,为此还特意传授了一套很难的剑法让他练习。苏瑾觉得,自己逍遥快活,带个人总是不适合。

可是回来的时候,她再次遇上了埋伏。这一次,人多了一倍,整体的武功素质也较上次有了很大的提高。苏瑾虽然得以全身而退,但还是受了重伤。回到梅苑之时,陆云楼见她脸色苍白,衣衫上有着斑斑血迹,当下哐当一声扔下剑跑过去将她横抱而起。

陆云楼帮她清理伤口的时候,苏瑾龇着牙还是忍不住说道“云楼侄子,你可知道调戏长辈是要遭天谴的。”

“不知,哪个说的?”陆云楼说时,手上稍稍加了些力度,苏瑾疼的惨白了脸。

“哦,我也不知。”苏瑾觉得此时好女不吃眼前亏。

看着陆云楼细心的将她伤口清理包扎好,苏瑾甚觉欣慰,忍不住弱着声音说道“这包扎的很是得体。”

“那姐姐有没有喜欢我?”

“没有。”苏瑾说话时牵动了伤口。原本伤口就很疼,她忍了好些时候。只想着自己在陆云楼面前晕倒实在很没面子,但,终是没忍住,晕了过去。

苏瑾这一伤,休养了好些日子。在这期间,陆云楼对她照顾的很是尽心尽力。

“云楼侄子,这鱼做的不错。”

“那姐姐有没有喜欢我一点?”

“没有,你这鱼做的太难吃了。”

“云楼侄子,这套剑法练的不错。”

“那姐姐有没有喜欢我一点?”

“没有,你的剑练的烂死了。”

“云楼侄子,给我笑一个,伤口有些疼。”

“那姐姐有没有喜欢我一点?”

“没有,你笑的好难看,以后别再笑了。”

“”

这一日,苏瑾觉得自己身子已经完全好了。她想与陆云楼谈一些很深入的问题。她特地让陆云楼煮了一壶茶。她觉得嗑着瓜子,喝着茶,气氛会轻松些。假装无意间,再循序渐进切入主题会比较好些。陆云楼这小子,或许承受力太差,她要悠着点。

“你来梅苑已经有两月了吧?”

“嗯。”

“作为一个侄子,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很称职了。也不枉你是风成白那老小子的徒儿。”

“所以?”

“所以”苏瑾顿了顿,觉得陆云楼的理解能力也差了些。她端起茶杯笑道“先喝茶,先喝茶。云楼侄子,你委实无需太严肃。”

“我看今日严肃的是姐姐你。”

“哦,是吗?”苏瑾干笑两声“云楼侄子,你如此尽心尽力,我一把年纪了很是欣慰。但”

苏瑾的话被陆云楼打断,陆云楼问道“依我看,姐姐也不过是二十几岁的年华,何故总把自己说的一把年纪?”

“你不觉得女子年纪大些会更有女人味么?”

“不觉得。”陆云楼诚恳摇头。

“好吧。”苏瑾语重心长道“云楼侄子,你还小,并不懂。这个话题对你来说太高深了,我们换个话题吧。”

“嗯。姐姐晚上想吃清蒸鲫鱼还是红烧的?或者烤来吃也是可以的。”

“嗯,清蒸味道好些,且更有营养。我大伤初愈,不宜太重口味。”

“好,就按姐姐所言。不知这茶合不合姐姐口味?”

“入口香醇,着实不错。”

“姐姐喜欢就好。对了,姐姐刚才要问我什么来着?”

“呃忘了”

“云楼侄子。”想了半天,苏瑾终于又找到了主题“你来这么些日子了,我倒是忘了问你因何要学武?”

苏瑾说这话的时候,手中正捧着杯子,食指的指腹轻轻划着杯口。

“报仇,报杀父之仇。”说到此,陆云楼俊美的脸上显现出与他年纪并不相符的坚毅光泽。

“仇人是谁?何以来的杀父之仇?”苏瑾又问。

“江南姜家少爷姜澜川。爹爹与他比武失败,回家后心口郁结,没几日便死了。是以我要替爹爹报仇,手刃姜澜川。”

砰的一声,手中的茶杯脱落,碎落在地。茶水溅在了苏瑾的鞋上。

“姐姐怎么了?”陆云楼赶紧问道。

“姜澜川?你杀的了他么?以你的武功,即使同我再学一年半载也没用。”苏瑾不管掉落的茶杯,对着陆云楼说道,语气竟是少有的冷漠。

“姐姐的武功竟也杀不了他?”

苏瑾起身,却未说话。是杀不了还是杀不得。这个答案五年前她就问过自己了。

“我不再教你了,你明日离开梅苑吧。”

“好,今日我本就要同姐姐说的,我明日就起程去姜家。三日之后就是爹爹的忌日,我要在那日为爹爹报仇。”

“与我无关。”苏瑾依旧背对着他,拂袖欲离开之时,却又听到陆云楼在背后说道“姐姐,你等我回来。我报仇后就回来陪你在这里一辈子。”

苏瑾感觉自己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一辈子,就连当初那人也只是说莫失莫忘,却从未承诺过一辈子。她转身看向陆云楼,少年白皙的脸上带着坚毅的神色,如日暮时的晚霞一般浓烈。

“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你的师父走了,我的师父死了,你我也终是要分道扬镳。以后这些话莫要再说了。”她走进自己的屋内,关上了门。

原以为自己不会在意陆云楼去找谁报仇,又是否会报仇成功。可当她大早上起来没有见到熟悉的笑脸,没有看到可口的饭食,她突然觉得很不习惯。

连着一日下来,她看着自己亲手下厨烧焦的一条鱼怔怔出神。她觉得,做饭食果然是个高深的技术活。是以她做了一个决定,把陆云楼抓回来继续给她当厨子。

时隔五年再次踏入江南姜家的时候,她以为她心情会异常的激动。却不想,她很平静。时间果真是一剂良药,再深的伤口也能抚平。

细雨如织,苏瑾撑着油纸伞,雨水很快湿了她的裙摆。

她站在姜家的门口,一边的陆云楼单膝跪地,以剑强撑着自己的身体。他的衣服上全是血,地上的雨水混着血蜿蜒流淌。

陆云楼看着她,灿烂一笑。

苏瑾蹙眉道“打了败仗,可曾说是我教你的武功?若没说还好,若说了便就丢了我的脸面了。你那脸丢一丢风成白的脸倒还可以,我的脸你委实是丢不起的。”

“我是没说。但方才你却说了,瑾儿。”陆云楼浅笑,嘴角又溢出些血来。

“呃”

“他竟唤你瑾儿?”身边响起另一个男子的声音,温朗如玉。

苏瑾转头看向他,姜家的少爷姜澜川。她依旧如初见般长身玉立,风华集于一身,如兰草般清浅风雅。

姜澜川亦看着她,时隔五年,她依旧美丽如初。玲珑身姿,绝世面容,她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便就是美。

“不过是个称呼而已,你不必在意。”苏瑾随口道,语气像是对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朋友。

“是么?瑾儿,这些年你过的可好?”姜澜川举步欲走前几步,可抬起的脚却又重新落下。这一刻,他竟觉得他与她已经隔了千山万水,再难跨越过去了。

“你当真关心我么?那怎的没来找我?你知道的,我住的并不远,出了城,翻个山就到。大约不是真的关心我,不过是说些场面话罢了。”

“我知道。”姜澜川垂下眸子,脸上带着凝重的表情。

“我今日来并非要与你叙旧。我是来带我侄子走的。他不是你对手,且又是你的晚辈,你伤他如此之重,委实不应该。”

“他方才欲要杀我,瑾儿。你今日来竟是为了他?”这一回,姜澜川姜澜川迈开了步子,几步到了苏瑾跟前。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苏瑾,仿佛要将她吞了去。

“你没听到么,他是我侄子。何况,他杀的了你么?”苏瑾眨了眨言,转动了伞柄,将伞移到了陆云楼的身前“伤口遇水,该要裂的更开了。你不会想着让我回去照顾你十天半个月吧?”

“瑾儿,你”姜澜川欲言又止,痛心,却又无法说出口。

此时却看见一个温婉秀丽的女子走了出来,轻声对着姜澜川唤道“澜川,你可有受伤?”

这一声唤,陆云楼清楚的看到苏瑾执着伞柄的手颤抖了一下。从刚才这一切看来,陆云楼知道了那日里苏瑾心心念念的人是谁了。相处数月,他从未看到过苏瑾如此佯装从容的神色。

苏瑾的眼神看向那个女子。他当初要娶的就是她。南宫家的小姐,南宫紫萱。如今她唤他澜川。曾经以为这个称呼只有自己能唤。五年前,她的师父突然离世,苏瑾的心情很不好。她不仅一把火烧了梅苑中师父最喜欢的梅花,而且还要去挑战江湖上被传是第一高手的江南姜家少爷姜澜川。她找到姜澜川的时候,是暮春的早上。姜澜川正站在亭中作画。那时候的他白衣黑发,长身玉立,如雪如冰,不染半点尘埃。那时候她以为自己看到了误入尘世的神,一颗少女情怀的种子就此萌芽。可后来才知道,这世间本就没有神,世俗之人就会沾染世俗之气。他也不过是红尘一粟而已。是她把一切想的太美好,以至于后来才被伤的那么深。

她的确不是姜澜川的对手,和他过了几招,自己就处于下风。但她不甘,她为了引起姜澜川的注意,特意去偷了姜家的传世宝剑紫霜剑。紫霜剑奠定了姜家在武林上的地位,是姜家尊贵身份的象征。

苏瑾轻易的偷到了紫霜剑,姜澜川要追回紫霜剑,追了苏瑾三日三夜。

这三日他们交手了好几次,苏瑾本就不是姜澜川的对手,可每一次苏瑾都能全身而退。而后又开始你追我赶的过程。

那一日,姜澜川追她到了梅苑。苏瑾像是个老朋友一般,拿出师父生前酿制的酒来招待他。这一喝,姜澜川就在梅苑住了下来。

姜澜川烧的一手好菜,画的一手好画,舞的一手好剑。那时候,姜澜川在苏瑾心里就是天。苏瑾性格活泼,总爱做些出格的事情。以前她就常让师父扶额长叹。与姜澜川一起,她也未改变心性,并常常拉着姜澜川与她一起。姜澜川常常拧着眉,搂她在怀中,哄着道“瑾儿,别胡闹,听话好不好?”

苏瑾点头,笑嘻嘻的看着姜澜川娇声道“就这一次好不好?下次我全听你的。”

终是拿她没办法,每次他都只能应了。那一个月之内,江湖上出现的一些劫富济贫的侠义之举以及偷鸡摸狗的鼠辈之为,谁也不会想到江南姜家少爷姜澜川竟也有份参与。

姜澜川总是眉目温良,笑容淡暖。那些日子,是苏瑾活的最为开心的时日。是姜澜川让她从师父的离世的悲伤中走了出来。

可有一日,姜澜川告诉她,他已有了未婚妻,是家中早就安排好的。但他承诺苏瑾,会回去退了这门亲事。

苏瑾信以为真。

姜澜川问她紫霜剑在何处,苏瑾当时调皮,故意骗他说被她扔入了谷底,再难寻得。她不过逗一逗姜澜川,待他退亲回来之时,再拿出紫霜剑给他一个惊喜。

这一语,姜澜川也信以为真。

苏瑾在梅苑中等着姜澜川回来。可是,一日,两日,五日,十日,他都没有出现。苏瑾走到姜家门口的时候,只看到姜家张灯结彩,一派喜气。原,他成亲了。他当初说要退婚,不过是哄她说出紫霜剑的下落吧。

以苏瑾的性子定是要去大闹婚礼的。可当她远远看到姜澜川一身火红的喜袍时,除了痛心却迈不出任何一步。她胸口一阵郁结,一口血喷了出来,当即就晕倒在了姜家门口。

当她再次醒来时,宾客已经散去。周遭一片安静,只有大红灯笼的烛火映照下来。夜深人静,正是良辰美景洞房花烛之时。苏瑾拖着自己沉重的身躯,一步步离开。月光拉长了她萧索的身影,这一条回去的路她走了很久很久。

这五年,她以为至少姜澜川会回来解释几句,哪怕是为了紫霜剑也会回来。可五年过去了,她从未出现过,来找紫霜剑的江湖人士络绎不绝,独独没有他。那些人都不信紫霜剑被扔入谷底,为何偏偏他就信了。她说过多少调皮的谎话,他难道不知道吗?

转眼五年,恍如隔世。

“少夫人,天气凉,当心肚里的孩子。”一个丫鬟走过来,为南宫紫萱披上了一件披风。

孩子?苏瑾转眸看向姜澜川。原来他们竟已有了孩子。她清淡一笑,语气尽量云淡风轻“五年前,你大婚,我未能到场来恭贺。如今少夫人有喜,择日便送上紫霜剑来道喜。”雨越下越大,啪啪啪啪的打在伞面上。雨水顺着伞落下来,像是开出的花。只是,逐渐模糊了苏瑾的视线,她已经看不清姜澜川的样子。

“紫霜剑还在你手里?”姜澜川闻言一惊。

“当初不过是一句戏言,你不会当真以为我会把那柄宝剑扔了吧?我在你心中,当真是如此做事不知轻重?又或者,是你太过天真了些。还是,你从不曾了解过我?”说起最后一句话时,苏瑾感到自己的胸口微微抽疼。

她的手突然被握住,是陆云楼奋力站起身,握住了她。心慢慢的平静下来,那疼痛感也在缓慢的散去。

“云楼侄子,你尚且站好了。我今早刚换的新裙子,可别沾了血。”苏瑾朝着陆云楼一笑。

“是,是,是,是我不曾了解你。瑾儿,你走吧。他也莫要再来了。今日看在你的份上,我不杀他。”姜澜川摆了摆手,侧过身去。四面都是雨,姜澜川的脸色一片惨白。

“听到了没,他不杀你。你现在回去,下次再来杀他,反正他不会杀你。我们回家练剑去。”苏瑾伸出手要去扶陆云楼,但看了看他全身狼藉,又将手缩了回来。

“瑾儿,你真是”姜澜川转过身,眉宇间带着些无奈。

“我如何?”

“你当真一点没变。”

“你错了,我变了。口味与以前也不尽相同了,年纪也不相同了。但美貌倒是没变,这一点你眼光委实不差。倒是你,这五年,好像都有鱼尾纹了,男人家的也该多注意保养才是。”

姜澜川嘴角抽了抽,终是换成了一个无奈的笑意。

看着苏瑾与陆云楼离去,姜澜川知道,她如同天边的流云,再也抓不住了。

五年前,他就没有抓住。

“澜川,你何以不解释与她听?苏瑾姑娘会理解的。苏瑾姑娘看似咄咄逼人,不让自己受半点委屈,可我今日瞧了却是个真性情的姑娘,还带着些傻气。当日澜川你对她痴心一片,我也能理解了。果真不是个一般世俗姑娘。”南宫紫萱走到姜澜川的身边,温言道。

“解释又有何用?我与她再无可能回到从前。我有我的妻,也将有我的孩子。”何况,她已经不再需要自己了。他的妻子对苏瑾的评价很正确,今日一见,她依旧是初见的样子,依旧坚强却又脆弱。

五年前,只怕她还没有察觉到,那柄紫霜剑是他故意放任她偷走的吧。否则以姜家的戒备森严和高手如林,她又怎么能轻易的将宝剑偷走。他不过是给了一个自己和她亲近的机会,从她第一次闯入他视线的时候,他早已被她的美貌,被她的古灵精怪,被她的洒脱不羁所吸引。

五年前,他听到苏瑾说扔了剑的事的确是信了。他不会想到苏瑾会拿那么重大的事来逗他。他回到了姜家,想向自己的爹提出退婚一事。可是当他爹知道了紫霜剑被扔入谷底一事,当即大发雷霆。一方面要实行家法对姜澜川进行断臂的惩罚,另一方面也要讨回公道派人追杀苏瑾。姜澜川并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可他不能让苏瑾陷入险境。他百般恳求,但他爹却无动于衷。最后还是他当初未过门的妻子南宫紫萱与未来的岳父过来求情,他那妻子帮着他在他爹屋外跪了五天五夜,最后晕了过去。他爹被感动,这件事才得以和平解决。姜澜川不仅要娶南宫紫萱为妻,也答应了此生再不去见苏瑾。

五年了,他不曾想还会再见到苏瑾。

只可惜,爱没有从来一次的机会。她与他终是已经错过了。

“云楼侄子,今天我要吃兔子肉,红烧兔子,烤兔子,还有”

“你最近发胖的厉害,还要吃肉?”

“那不要了。”

“云楼侄子,你那套剑法真心练的不怎么样。”

“哦,瑾儿何不来与我切磋一下?”

“那算了,你继续,我睡觉去了。”

“云楼侄子,笑一个,最近腰酸背疼的厉害。”

“喂,你抱我干嘛?”

“不是腰酸背疼吗?给你做个全身按摩。”

“对不起,我不疼了,你也不用笑了。”

“”

“云楼侄子,我发觉你与往日不同了。”

“哦,哪里不同?”

“好像,好像”

“好像更有男人味了?”

“呃你好像对我这个长辈越发不知道尊重了。”

“那瑾儿有没有更喜欢我了?”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我们换个话题吧。”

“”

“喂,你的手放哪里了?”

“哪里?难道是这里?”

“没事,你继续”

“哈哈你奶奶的,你再敢挠我痒痒,老娘扒了你的皮,卸了你的骨架。”

“瑾儿,你又改辈分了,而且怎么越发粗鲁没有女人味了?”

“我错了”

“瑾儿,我们练剑,我还要报仇呢!”

“你个笨蛋,这一招情意绵绵剑练了多久了?还没学会,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蠢徒弟?”

“瑾儿,你说什么?”

“哎呀,云楼,你好聪明的,我好崇拜你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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