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抹黑坐起,就着朦朦胧胧的月光,我大致知道他的位置。
盘起腿,我眯着眼儿,“陆萧萧到底怎么回事?”
“萧鸾搞的鬼,萧萧知道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她是在记恨你呢,她觉得你抢走了她的一切。”她说。
陆谦君上次住院,看样子没什么大碍,至少陆家没穿来噩耗。
至于陆萧萧觉得被我抢走的东西,她都错了,除了血缘,我什么都没有。而且,我也不屑拥有。
陆谦君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女儿,恐怕只把我当作人生的污点吧。
常年待在陆谦君身边,备受疼宠的陆萧萧,真能不知真相?
属于父亲的疼宠与爱护,陆谦君全都没有给我,全都给了她。且我永远不会认陆谦君,陆家千金小姐的头衔,也是她的。
她还有什么可气的?
或许是,她那惯出来的脾性所致?
“陆戎,你说实话,陆萧萧是不是喜欢你?”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对劲,我终是问道。
朦胧的夜里,清泠泠传来他的笑意。
咳了声,我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陆戎,你别多想,我没吃醋。我只是需要把情况了解透彻,不能再有下次。陆萧萧是你侄女,你要疼她包容她一次没关系,我要保证她不会再在暗地里动手脚。”
我也想清楚了,陆戎把陆萧萧叫到跟前,就是想要亲自处理这件事。说来说去,陆戎比我了解陆萧萧,或许他的办法更有用。
反正这回她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如果既往不咎的结果是永无后患。不妨一试。
如果陆萧萧再次兴风作浪,那就是另一回事。她是谁我不会管,该怎么来还是怎么来。
不再笑,他敛着声回答我,“萧萧的确知道,这几年她陪着我,想了不该想的事情。就算她想了,她也永远不能得偿所愿。我心里没她,我们在理法上不能在一起,堂哥更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轻哼,还真是这样。如此,陆萧萧本能地厌恶陆长泽的存在,就是可以理解的。
“林蔓,你放心。萧萧几乎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她本性不坏,就是犟。她对我也就是一时迷恋,会压过去的。萧萧胆子大过天,还不是堂哥和我宠出来的,她再闹再闹,都不会触碰我和堂哥的底线的。这一回她做了这些事,我警告过了,她绝不会再犯了。”
陆戎不疾不徐地跟我解释。
手掌抱住膝盖,我状似不经意问:“如果她再犯呢?”
“不用你动手,我会罚她。”他说。“我的女人我的儿子,我自己都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
我忍俊不禁,多年不见,陆戎似乎变得匪气了。
“小愿,你应该多笑笑。”他突然换了称呼,突然变得款款深情。
僵住笑、板起脸,我豁的躺下,“事情谈完了,我要睡觉了。”
陆戎能拿住陆萧萧,这点我深信不疑。
至于萧鸾那边,我总有点不安心,也让吴司嘉派人去盯着点。萧鸾这心灰意冷,真不像是说着玩的。等到江落星回来,我大概就能知道萧鸾是不是真的厌倦了。
我翻过身,背对他。
他蛇似的,缠上我,抱住我。
“陆戎,你松手。”我冷声道,“你再这样,我不会管你是不是病患,一脚把你踹下去。”
“林蔓,你踹吧。”
“我真踹?”
“嗯。”
气不打一处来,我一脚下去。
“砰”,他就下去了。
我这右脚腾空,人还没反应过来:陆戎现在还真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了?
磨蹭许久,他又爬上床,手搭在我的腰上。
憋了半天的气,我始终没有下脚。
他现在腿脚还伤着,左手又添了道口子。我再踹下去,我真怕陆长泽就没有爸爸了。
可我这气,一时半会难消。
“吴司嘉,你说我多久没进过公司了,温衍这个缺德的为什么让我代表他们公司去?他不怕破产啊?”
我对着立体镜,边整套裙边向吴司嘉吐槽。
在,我也就做个秘书,还总出状况。
而且我要和陆戎谈生意,就顾不上放暑假的长泽。自打陆萧萧暴露后,我才不愿意交给陆家人,而是把孩子托付给了周小栀。
周小栀心里苦,日子难过得很。长泽过去,指不定能暖暖她的心。
吴司嘉横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晃啊晃。
“温衍肯定算准陆戎想要回头是岸,靠你赚钱呢。我说你这次,什么都不用说,陆戎就会把对温衍公司最有利的合同送到你手里。”
弯身,抓起办公桌上的文案,我扔到他怀里,“我临时让你做我的助理,不是让你看我笑话的!”
以前的事情太复杂,我现在谁也不相信。周小栀、安小小,谁也不适合干这个。就吴司嘉,脸皮比城墙厚,什么场面多少都能应付一些。
稳稳接住文件夹,他说:“我离了温柔乡来帮你,怎么就是为了看你笑话?”
觑他一眼,我说:“准备好东西,跟我走吧。”
温衍这人广撒网,什么赚钱干什么。他就是资金多,且大半是来路不明的。他不赶鸭子似的要投入到正当行业?温衍不仅钱多、眼光也不错,投的项目,半数以上稳赚不赔。
说实话,他根本不在意这个项目,十之八九是记恨陆戎。
走在四周光可鉴人的走廊上,我低声对吴司嘉说:“我要真报复温衍,半路倒戈,向着陆戎。”
“如果你的心现在向着陆戎了,你就可以这么做。”他痞里痞气地,无端透着股认真。
我没回答他,昂首挺胸进了会议室。
陆戎他们早就到了,我走过去,和他握手寒暄。
“陆总,开始吧。”我轻声说。
吴司嘉正儿八经的模样也能唬人,看着很专业,甚至胜过陆戎身后的赵之平。
陆戎扫视会议桌,我跟着他打量,会议桌上有的高管及项目相关人员,也有温衍这边公司的。
我说话没用,毕竟我这负责人是空降,温衍这边没人服我。温衍这段时间等于消失,我也不稀罕他管,反正我干完这次就走人。
这是我欠温衍的人情。
在陆戎的指示下,会议走流程。
两家公司合作的不是小项目,这次会议很正式,但最终还是没到签合同这个流程。
散会后,相关人员陆陆续续散去。
没几分钟,会议室只剩我和陆戎、吴司嘉和赵之平。
看了眼陆戎,我合上文件夹,“吴助理,我们撤。”
“林蔓,你等一下。”
我手搭在光滑的椅背上,回眸看他,“陆总,您是还有什么没交代吗?”
“我们两个谈谈。”他补充,“在这里。就我们两个。”
赵之平会意,从公文包里拿出黑色文件夹,放在桌子上。
“陆总,我在车库等您。”说完,赵之平一步一稳走出会议室。
赵之平出门后,我下意识看向吴司嘉。
接收到我的眼神讯息,吴司嘉耸肩,“得令,小的也退下了。”
比起赵之平,吴司嘉走路姿势都显得不上台面。可人自由自在,活得高兴。
仅剩我们两个后,我抬眼:“怎么,陆总还有什么事要交代我?”
画展才过去没几天,陆戎伤口还要涂药、换药的,但已经脱离轮椅。果然,这人的意志力、恢复力都是惊人的。陆萧萧目前没有再造次,在考察期。据说,她最近在相亲,出了院的陆谦君紧巴巴地要给她找联姻对象。
不想拂了长泽的意,我还是留在陆戎家里。
可我心里这坎,并没有过去。
长泽在,我不得不憋着那口怨气对他和颜悦色,因此两个人独处时,我总要挑衅他。
将黑色文件夹推到我的跟前,陆戎说:“你看一看。”
我狐疑接过,翻开,浏览。
专业名词我可能不太懂,但这文件的意思我懂了:陆戎投钱,却不要收益,等于拱手送项目给温衍。
那是笔巨款,白送给温衍,我都嫌温衍便宜。
陆戎已经在乙方后签了字,只等我作为代表在甲方后签字。
“陆戎,你什么意思?”我合上文件,“你要真乐意白送,干嘛还要让温衍逼我来演这出戏?”
“不逼,你愿意回来吗?”他的眼睛漆黑如泼墨,似要将我吸进去。
手指交叠轻叩文件夹,我问:“敢情你的意思,你早就知道陆长泽的存在了?”
“温衍有意瞒我,没有让我知道长泽的存在。”
我回:“陆戎,爱你的女人太多,恨你的男人自然少不了。”
要说恨他恨得最持久的就是萧鸾和温衍,都怪这江落星太有魅力,又在年少时爱了这个不会为她驻足的男人。
话说回来,这温衍什么心理,我还真想不通了。
如果他真的有心折磨陆戎,不就该让我这辈子和长泽安安分分活在法国某个小镇?
对一个男人最好的惩罚。是让他每日承受失去挚爱的苦,并且他不知道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他珍爱的人好好的。并且,他们离开他活得更好。
从胸前口袋拔出钢笔,陆戎揭开笔帽,递给我,“林蔓,签字吧。签了字,我们就不欠温衍了。”
我回神,接过笔,翻开文件夹,再该签名字的地方都签了我的名字。
这几年潇洒惯了,冷不丁让我谈生意,我还真不习惯。我不是想要承陆戎的情意和他重修旧好,只不过为了早点结束这档子事。我这一签名,什么会议我都不用参加了。
签完两份,一份留给陆戎,一份我准备交给吴司嘉。
我套好钢笔,递给陆戎:“陆总,如果没事的话,那我就走了。”
“林蔓,等一等,我还有些东西要给你。”陆戎说道。
他抽出一直压在下面的一个文件夹,打开,推到我跟前。
上面,是一份存折。我只消一眼,就知道那是陆潮生留给我的那个。
移开存折,那又是另一份文件。我匆匆扫了眼,是份股权转让合同。自从何言之抢未遂风波后,陆戎的持股又增了点,变成百分之六十。而他,全部转让给我。看着他刚劲有力的前面,我突然气不打一处来。
大力合上文件,我一手拍在桌面上,怒瞪陆戎:“你是不是觉得,给我钱、给我股份,我就能当作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陆戎,我告诉你,我现在不缺钱!”
前有温衍坐镇,画展尚算成功。这些年我卖走的画温衍拿大头,我大多用在长泽身上,但我多少有点积蓄。
陆戎一而再再而三拿钱示好,让我不痛快,特别不痛快。
他很淡定,定定看我,“林蔓,我不是觉得,我给你这些,你就必须要原谅我。林蔓,存折里的钱是萧鸾给你的,多的利息是银行给你的,不是我。股份转让,我不是想要用这个抵消什么,我是想告诉你,我真的没有当年在意这些东西了。”
我心头一软。
我们互相了解,他当然知道我的软肋,知道怎么打动我。
差一点,我就要妥协了。
想到当年他一次次拒绝我的请求,执意要把我逼上绝路我深吸口气,不再心软。
我拿起合同,哗啦撕成两半,“陆戎,你的公司,我不稀罕。”
将废纸扔到办公桌上,我继续说道,“我既然答应和你一起在长泽面前演几年戏,我就不会反悔。你不必费心讨好我,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陆戎,曾经我想要的只有你能给现在,谁都给不了。”
他眼如深海,静静将我映进去。
将那份存折收好,我说:“陆潮生给我的存折,你当年没用。就还给我吧。”
“行了,陆总你走吧。”我瞥了眼桌上的废纸,“我还要请人打扫下这里。”
陆戎不再多说:“那我走了。”
“慢走不送。”
估摸着脚伤没好全,陆戎步子很慢。但他腰板挺直,配上他那身高,真有睥睨天下的味儿。
目送他出门,我回过头,散漫地看着一份合同和堆叠的废纸。
十来分钟过去,吴司嘉按耐不住寂寞闯进来,“我说小主子,你怎么还没出来?”
我努了努嘴,“喏,这份合同交给这儿的吧,我们任务完成了,可以打道回府了。”
他走过来,坐在我旁边,抓起合同就看。
“啧啧啧,林蔓,你还真行。”他打趣,“陆戎也就对你这么大方了。”
我看向他:“我不稀罕这大方。”
他连连应和我:“这世上也就你这么不稀罕了。”
看向那堆废纸,他问:“这又是什么?”
“废纸,清了。”我简洁说道,“任务完成,我去找长泽了。才半天不见。我怪想他的。”
走到门口,我听到吴司嘉一声嚎叫:“林蔓,你可真行,这么多股份,你不要送我啊!”
没有搭理他,我往外走。
上了出租车后,我打开存折一看,六年的利息钱,就挺多。这一半,我给长泽存折,剩下的百分之九十我准备捐给琏城周边一些难以运转的孤儿院、养老院,百分之十留给吴司嘉做佣金。
我这条命,没有孤儿院活不下来。陆潮生活着时,太宠我,我什么都不用想。陆潮生一死,我经历了太多太多,大部分事情就看开了。
陆戎把股份拱手让我也不能改变什么,有句话说得好,能有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赶到郑中庭家里,这人似乎无所事事。反正赶上我去的,都是他开门。他生怕周小栀怎么样似的,天天守着。
我们两看生厌,谁都没多搭理谁。
郑中庭在我面前气焰挺盛,一见到周小栀,“噗哧”全都灭了。
以前周小栀汲汲营求,如今她真的是心如死灰、对他全然无视。郑中庭自知理亏,把我送到就撤退。
“小蔓,事情怎么样?”周小栀抱着长泽,脸蛋红扑扑的,仿佛是当年初遇的模样。
我笑说,“很顺利,晚上请你们两个吃大餐。”
一听“大餐”,陆长泽来劲,扭着身子朝我张开双手。
我走过去,抱住他,“怎么,长泽想吃什么?”
他嘟了嘟嘴巴,身子在我怀里蹭,“麻麻,长泽要吃大螃蟹。”
我点了点他的鼻尖,“行,满足你。”
我们三个聚在一起,我和周小栀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长泽闹着玩着,添了不少生气。
转瞬黄昏已至。
我拍了拍手:“周小栀,收拾收拾,我们一起出去。”
平时周小栀不出去,我不能时时刻刻顾上她。一有机会肯定不能放过。
周小栀起身,瞅了眼素白的睡裙,忽地腼腆一笑:“小蔓,我去换身衣服。”
明黄色的连衣裙、薄荷绿的手包,她很适合淡色,这明艳的颜色,让人恍惚觉得她还在学生时代。为了衬这一身,她化的是淡妆。
见她收拾妥当,我抱起长泽:“我们走。”
郑中庭见到周小栀的瞬间,眼眸亮了亮,“小栀,我送你们去吧?”
她拒绝:“不用。”她音色柔软,眼神却坚决。
郑中庭欲言又止,最终说:“那好吧。”
说来,琏城这六年变化颇多。要说了解,我们三个里,肯定是周小栀最了解。
海鲜海鲜,为了应景,周小栀选了江边的餐厅。
江景,确是迷人。但我必须要时刻提防陆长泽,这里防护措施足够好,但我经不起万分之一的意外。
好在长泽被螃蟹迷住,赖在我怀里不爱动,专心致志啃咬蟹脚。他不是爱吃螃蟹。就喜欢啃啃咬咬吸吸。
周小栀这一身,在夜色里特别打眼,因此不少男青年往这里愁。
她不为所动,专心跟我和长泽说话。有了十一的前车之鉴,我也觉得在郑中庭死之前,周小栀还是不要看上别人了。
吃到一半,忽地响起烟花绽放的声儿。
长泽最先扬起脖子,“麻麻,看,烟花。”
我抬头,的确是绚烂无比的烟花。平日,江边可不让放烟花,谁这么勇敢顶风作案?不过,挺好看的。
看了几秒,我脖子酸,按长泽的头,小家伙不知道累,眼神灼灼地看着。
周小栀忽地重重推我,“小蔓,是你的名字。”
几乎同时,我转过去,抬头一看。
绽放在夜空的一句话林蔓,再嫁给我一次。
这东西不好控制,字形其实不清楚,但我一眼就看明白了。
一定是陆戎。
他今天先是送项目又送存折和股份,现在又真是没完没了!
烟花转身即逝,很快那闪闪的印记被夜空吞噬。
我转过身,按回长泽,“继续吃。”
不等长泽说话,我这下起了玫瑰花语,清扬的钢琴曲调回旋在这露天餐厅上。
忽地,人声攒动,我循声望去,身处正中央款款走来的,正是陆戎。
陆戎气质卓然,单单出现就能吸引不少瞩目。此刻他阵仗够大,更是引得全部人看着他。细碎的议论声浮起。
长泽也认出了陆戎,高兴地踩着我的大腿,“麻麻,是粑粑!”
周小栀挨近我坐一点,抱走长泽,“长泽,在阿姨怀里待一会?”
不知道小家伙怎么了,冷不防说一句:“我懂的!”
陆戎走到我身边的同时,花瓣雨将停未停。他单膝下跪,细碎的花瓣落在他头上,肩上他又跪在细密的花瓣上,说不出的妖娆与艳情。
掏出红色的戒指盒,他说:“林蔓,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本来的生日。”
他这强调,我就明白了。在我还是许折愿时,过的生日。当年得知我是许折愿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哪还有空管什么劳什子生日。
“谢谢你的生日礼物。”在渐起的起哄声中,我努力忍住动怒。
陆戎不知我心思,得寸进尺,“林蔓,生日快乐是生日快乐。我今晚,是想正儿八经地向你求一次婚。我伤过你,深深地伤过你。你要不是伤透了,绝不会离开我。可是林蔓,我们这辈子只能够彼此相爱,为什么不能软一软心,再把心给我一次呢?”
这一瞬,我讨厌他的从容与笃信。
我猛地甩开他递戒指盒的手,“然后让你再把我的心割得七零八落吗?!”
不等陆戎酝酿说辞,有人惊呼,“戒指滚进江里了!”
陆戎豁的起身,作势要去捡。
我拉住他的手,“你是不是疯了?这就是一求婚戒指,丢了再买不就行了。”
他缓慢地推开我,“林蔓,这是当年的婚戒。这是我欠你的,我该还给你。”
眼见他真的走到护栏前,我朝他吼:“陆戎,你跳下去,就永远别上来!”
他回头看我一眼,仿佛在说:我跳下去,就永远在你的心里了。
不等我反应,他已经翻身跳江。
“噗通”一声,他溅起的水花,绚烂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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