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是看见了。

“叶棠!”

硬生生拿开她掩唇的手,她那手上,已经沾满了血。她嘴角也有。

他慌忙给她擦,那血却好像怎么也擦不干净,她不停地往外吐。

“叶棠我带你去找和风。”

他被她吓坏了,她却说,“不,我想坐一会儿。”

他抱着她没动,她又笑说,“也许,是你今日做的面太难吃了。”轻轻靠在他肩上,仔细嗅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冷梅香。

他雪白的衣上沾了她唇角的血,还有她的眼泪。

“惊澜,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再早一点,找到我。”

她在怪他来得迟了,不过是因为她爱了。情深意切,无关时间。就算他来得再晚,只要一出现,还是会夺她的心。

“叶棠,都怪我。”

她在他肩上趴了一会儿,又说,“我想回九王府,先在就回去。”

“好,我带你回去。”

从宫中到九王府,他也未叫车驾。亲自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回去。

寂寂幽夜,街上已无人。九王府门口,他抱着她停了片刻。

月色如水,风移影动,九王府门口的那棵树果然已经华叶满枝了,遮了大半个朱红牌匾。

将叶棠抱回了房里,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在他怀里睡着了。她睡得沉,他却一夜未曾阖眼,就这样看了她一夜。

第二日一早,日初升之时她便醒了。看了看他,只说了两个字,“束发。”

是她要给他束发。

叶棠说完。便又摸出了一把小梳子。似乎,她已经将这小梳子随手带在身上了。

他于床边坐好,她勉强能跪在他身后。

连萧池也感觉出来了,她今日动作格外缓慢。手上没有了力气,还在发抖,他的发丝她怎么也梳不起来。

好不容易将他的发理好了,萧池伸手将发冠递给身后的她。

可她许久也未接。

忽然,连才梳好的发也一下重新散开了。她手里的小梳子倏地掉落,就落在他脚边。她身子一晃,倒在了他身后。

他依旧坐在床边,并未回头。

“叶棠,你说爱我,说要给我生娃娃,说一辈子也不离开我,合着都是骗我的,是不是?”

叶棠并未回答他,倒在他身后,唇边又现了血迹。他的发,到底是未能给他束上啊。

原来圣上说得没错,这生死关头,她真的要弃下他,也留他一个有念无人。

他没了办法,只说,“叶棠,我让你见叶修庭。”

九王府书房里,叶修庭推开门。站在门口看了许久。他怎么都不敢相信,这是九王爷的书房。

桌上摆的满满当当,他随手拿了一只瓶子。笔走成熟,可画风怎么看都不像九王爷的。将那瓶子放回去,又见书案后放着一张书架。书架上一本书都没有,倒是放着的东西千奇百怪,也不知是从街上还是哪里买来的。大大小小摆满了一整张书架。他不信,九王爷会喜欢这些。书案后有座,宽大舒适,却还在一旁另置了椅子。

他醒来不过两日功夫,身上多处咬伤还未愈。今日一早,便有人来传话,要他去书房里等着,说有他想见的人。

叶棠刚刚又吐了血,和风匆匆赶来,将她衣袖一掀,几针施毕,终于缓了过来。

果然,等了片刻,叶修庭便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哥哥?”

叶棠站在门口,一眼便看见了里面的人,着一身苍蓝,正背对着她立在书房案前。

听见声音,他转过身来,果然见面前站着一个丫头,泪眼婆娑。

下一刻,她便扑了过来,“真的是你,哥哥!”

他身形一晃,差点接不住那个姑娘。

她又一下松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他。脖子上隐约露出些抓痕,手上也有几道伤痕。

那姑娘站在他面前哭个不停,似乎那些伤不是伤在了他身上。

“你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

他看着她,道,“你是,叶棠?”

她闻言一怔,抬头看他,“你怎么了?”

他看着她一笑,“怪不得九王爷说这里有我想见的人,看来就是你了。淳于回来,大难未死,可不幸忘却了一些事。只记得自己有个妹妹,叫叶棠。”

叶棠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眼睛里已经有蓄满了泪水,只需她轻轻一眨,便能滚滚而落。

他忘了,他怎么能忘呢。

叶棠拉了他的衣袖,“还,还有呢?”

叶修庭想了想,“还有?”而后恍然大悟。转身拿出一样东西来。

“你是不是再问这个,我记得你问我要过这个来着。”

叶修庭手里拿着的,是一个金色的纸风车。

“给。”

他不知道面前的姑娘为什么会突然泣不成声,一直哭个不停。他甚至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于是吹动了手里的风车,“怎么,你不喜欢?”

她哭着摇头,“不是,喜欢。”

他摸了摸她的发,“喜欢就拿着它。”

叶棠从他手里接了风车,似乎还不死心,又问他,“还有别的呢,你还记不记得别的?”

叶修庭仔细想了想。“别的,记不清了,也许还需要些时间吧。”

他真的忘了。他捡了一条命回来,丢了与她十几年的深情。可就算如此,她也庆幸,至少,他还活着啊。也知道她是他的妹妹,叫叶棠。

若是用她十几年的用情,换他活着,她心甘情愿。

抬袖擦了擦眼睛,她想起来一件事,又说,“我,我也有东西给你。”

可她先前并不知道要见的是叶修庭,也就没带在身上。

叶修庭看出她心思,她犹犹豫豫,是怕他突然走了。

“叶棠,我不走,就在这儿等你。”

她这才点了点头,转身匆匆跑了出去。

等她回来,手里多了个小小的锦盒。

往他面前一递,“给你。”

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小勺子。白瓷细腻,勺底潜着一条小红鲤,尾巴一甩,似乎就要跃出来。那是他陪她买的。曾经他不在的时候,她用它吃饭,喝汤。那红色小鲤鱼陪了她许多年。自嫁来九王府,她就再也没用过了。

他还说过,那小鲤鱼很像她。

将那小勺子拿在手上,指腹掠过勺底的红鲤,他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红色的小鲤鱼啊,应该与你很像。”

和风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往门边一靠,咳了一声,说,“你们两个,都该吃药了。”

叶棠一转头,果然见和风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碗药。一碗给叶修庭,一碗给叶棠。

叶修庭一见和风,便说,“多谢医仙,修庭才能捡回一条命来。”

和风一笑,“少将军客气了,您心里也应当清楚,最该谢的人不是我。而且,季书寒也算旧识,我就是个大夫。本不欲参与私人恩怨。可没想到,为了对付少将军,最后他竟使出了如此卑鄙手段。”

和风看了看叶棠,又说,“你们两个,还是赶紧喝药吧。”

直到叶修庭喝了药出了书房,叶棠还坐在座位上,托着腮看着自己面前的一碗药。

和风敲了敲桌子,“小姑奶奶,你若是再不喝,可就要凉了。”

她却问,“我哥哥他真的失忆了吗?”

和风叹了口气,“嗯。有的事情是记不清了。一醒来只记得自己叫叶修庭,是西平少将军,还要带兵去杀季书寒报仇呢。”

叶棠点点头,他忘了也好。

“和风,若是没有你”

她如此客气,和风反而受不得了,忙说,“得得,你别说了。只要你老老实实喝了药,别再吐了就算报答我了。而且,要是没有血莲,十个和风也救不活他。”

将和风给的药喝了,她又问,“什么血莲?”

和风心道不好,当下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他这嘴的确是该好好改改了,九王爷明明嘱咐过他,不能让叶棠知道的。

“没,没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

和风说完,将药碗一收,便匆匆出去了。

许久没来这书房了,叶棠一眼便看见了搭在椅子上的一件白衫,好像是他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在这里的。

她起身,将那件衣衫拿起来,一眼便看出不对来。

他的衣衫多是纯白,那衣襟上的红又是什么。

怪不得,他将她绑在床头的那晚,她总觉得他出去一趟是换了一件衣裳。原来不是她看错了。一定就是那天。

房里,他还是晨起时的样子,她未能将他的发束起来,他干脆就这样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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