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哭,是因为父亲在重病的时候。

沈铂辰在年轻的时候,因为极限审讯,乃至于后来一段时间的颠沛流离,才导致现在身体根基毁了,身上没有什么大毛病,却是小毛病不断。

好在,那次有母亲的陪伴,父亲才好好地支撑了下来。

一直到现在。

第二次哭,就是现在。

他为了母亲的病哭,也为了父亲。

“爸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愿意一直照顾你们,我是你们的儿子,我怎么会觉得妈是累赘呢?我只是心里不好受”

沈铂辰站起身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儿子,你记着,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任何人都能软弱,唯独你不能。”

“但是,在爸爸妈妈面前,你永远是个孩子,”沈铂辰给沈诺递过来一张纸来,“别让小澜和源源看见你的眼泪。”

等到沈铂辰离开去了房间,沈诺回到浴室里,洗了一把脸,抽了一支烟,等到脸上再看不出什么踪影了,才从浴室走了出去。

父亲说的对,她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一定要比以往,更加努力认真才行。

卧室里,沈铂辰正蹲在地上,给苏桃洗脚。

“你儿子,刚才哭了。”

苏桃盯着沈铂辰,没有说话。

沈铂辰说:“你几年前还说呢,小诺责任心够强,只是在父母庇佑下长大的孩子,终归是历练不够。现在,你不用担心了,你儿子啊,终于真正的长大了,成为了一个丈夫,成为了一个父亲。”

他给苏桃擦脚,苏桃忽然一抬脚,将水盆里的水迸溅了沈铂辰一脸。

苏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是抬眼,就看见了沈铂辰盯着她的眼神,怕的缩了缩肩膀。

沈铂辰将苏桃的脚放进已经暖好的被窝里,给苏桃去倒了水,才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

“以前,你总是追在我的屁股后面跑,我赶都赶不走,你非要粘着,我就只好时时刻刻对你冷着脸了。”

“你喜欢了我六十多年啊,终于累了吧。”

“没关系,以后换我去喜欢你。”

从这天开始,每天,沈铂辰都会牵着苏桃去到曾经留下足迹的景点建筑去游览,告诉她,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遇见过什么人。

十二月份,迎来了一个噩耗。

沈铂辰的姐姐沈薇悦,安然离世了。

那边有沈薇悦的女儿女婿给办后事,原本,这样的事情,沈诺和景澜去就可以了,可是,沈铂辰还是执意要带上苏桃去。

他蹲下来帮苏桃穿鞋子,“反正总是要走一遭的,我觉得有些话,提早说了好。”

沈铂辰站起来的时候,忽然眼前黑了一下,他扶着墙面,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眼神再度恢复了清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苏桃睁着一双眼睛看他的模样。

“我没事。”

走在殡仪馆里,在喷水池之中,有一个巨大的轮回的标志。

沈铂辰指给苏桃看:“你看,那个标志,就是轮回,人死了,是可以上天堂的,然后还有来生,还是可以见面的。”

苏桃问:“什么是死?”

“死就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就是天上。”

苏桃听了,看着阴沉沉的天空,“那我也能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么?”

沈铂辰笑了,“我们都会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再度见面的。”

这样平淡而无波澜的生活,温馨而有忙碌,就这样一天又一天。

沈铂辰甚至都已经习惯了,每天早晨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苏桃一个额头吻,然后告诉她:“我是你的老公沈铂辰,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一直到来年一月份,沈铂辰在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忽然天旋地转,一下就栽倒在地上。

苏桃吓了一跳,她愣神了一下,才急忙跑出去:“来人啊,来人!”

这一次的病,比在八年前的那一场病,更加来势汹汹。

沈铂辰当天就安排进了医院,原本是商议要手术的,只是,碍于沈铂辰的年龄大,身体已经禁不住动刀子的折腾了,便提出在医院静养。

现在苏桃的情况下,怎么能静养呢?

沈铂辰当即就反对,要回家。

最后,还是景澜哭着说:“爸,你在医院养着,我请假在家照顾妈。”

景澜和沈诺,并不是在学生时代自然而然恋爱的,而是在大学毕业之后,别人给介绍的。

景澜单纯,而沈诺看起来也是一个挺好的年轻人,两人便恋爱了三年,终于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对于公公婆婆之间的事儿,她这个当儿媳妇的,从来也都不多说什么,即便是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也是在儿子上小学之后,沈诺提出来,三世同堂,能让爸妈多热闹热闹。

以前和婆婆接触的少,但是却并不妨碍他们的关系好。

苏桃会给景澜买衣服,有时候还会帮景澜一起吵沈诺。

景澜请假在家照顾苏桃的第一天,她做好了饭菜端上桌,就叫儿子去叫奶奶来吃饭。

源源从苏桃的房间里跑了一圈回来,说:“奶奶在看电视。”

景澜摸了摸儿子的头发,“你先吃饭,我去叫奶奶。”

她走到门口,看见的就是坐在电脑前,正在看视频的苏桃。

她刚想要开口,忽然听到了从视频之中传来一个声音“你一定要记得,他是你老公,是你追了十七年,才终于追到的男人。”

景澜咬了咬唇,眼眶有些湿润,转头硬是将眼泪从眼眶重新逼回了心里。

十二月二十号这一天,沈铂辰不顾医院的反对下,出院了。

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即便是药物支撑,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已经极度透支了。

沈诺拦在门口,“爸爸,你要是当我是儿子,你就留在医院!”

沈铂辰摇了摇头,因为半年的卧床,导致他看起来就好像一副骨架支撑着身上的衣服。

“今天是你妈的生日,我得给你妈做一碗长寿面。”

长寿面。

自从苏桃二十九岁那年,和沈铂辰结婚,每年的生日,都会给她做。

沈诺拦不住父亲,便只好去超市里帮父亲买食材。

当沈铂辰按下门铃的时候,来开门的人是苏桃。

苏桃站在门口,和他四目相对,忽然向里面叫了一声:“有客人来啦!”

叫完,掉头就跑了。

沈铂辰在厨房里,给苏桃做了一碗长寿面。

做面的时候,他的手已经开始止不住的颤抖了,拿着菜刀切菜的时候,一旁站着的沈诺,都生怕父亲会切到手。

终于,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桌。

“饿了么?”

沈铂辰看着苏桃,问。

苏桃点了点头,拿起筷子挑着面条就吃,沈铂辰急忙说了一句:“小心烫。”

沈诺叫景澜在这边看着父母,走到里面去给父亲的主治医生打了一个电话。

“我爸”

“我们一直在尽力,但是你可以知道,内里都已经损坏了,只剩下一个空壳子,支撑不了多久的,今天看他的精神不错,我们医生这边感觉有点像是回光返照,你们多注意点。”

当晚,在卧室的大床上,沈铂辰再一次抱着苏桃,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我爱你,一直都爱。”

第二天早上,苏桃先醒了。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歪着头,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从他已经僵硬了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下了床。

吃早餐的时候,景澜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爸爸今天还没有起来。

她看了一眼坐在一边兀自吃东西的苏桃,解下了身上的围裙就向着卧室里走。

床上的白发老人,神色安然。

景澜走过去,颤抖着手指抚上了他的鼻息。

苏桃正在吃饭,听见了来自于卧室里的一声震天的哭嚎声,手中的筷子啪嗒一下掉了。

她愣神了几秒钟的时间,然后捡起地上的筷子,继续吃东西。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哭声不绝于耳,却好像完全都没有影响到她一样。

沈铂辰下葬的这一天,景澜给苏桃换上了一条黑色的大衣,在她的胸口,别上一朵白色的花。

等到了墓地,却见苏桃大衣上面的白花,已经别到了鬓发边上。

牧师长长的哀悼词过后,过来鞠躬献花行礼。

苏桃学着沈诺的样子,也鞠躬还礼,却用眼角,一个劲儿的在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她的脑海里,忽然就浮现起一幅画面。

一个女孩子,跟在一个冷酷少年的身后,小心翼翼的跟他搭讪:“你叫什么名字?”

“沈铂辰。”

“你是保姆阿姨的儿子么?”

“是。”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个身份,就是一种贬低。

只是,沈铂辰早熟,他从来不以自己的出身为耻。

而苏桃,还没有到理解所谓的门第观念的时候。

“你喜欢看电影么?”

“一般。”

“那打球呢?”

“还行。”

少年的语气很明显能听得出来敷衍,但是女孩子却还是一路上追着他,问东问西的,眼神之中,已经是藏了她自己都看不明白的眸中情愫。

画面忽然转了一下。

是苏桃宫外孕做完手术,有些虚弱的靠在病床上,看着正坐在一边给自己削苹果皮的沈铂辰。

“你说,我身子这么弱,到时候你一定是要先送我走的。”

沈铂辰直接切了一块苹果给苏桃塞到嘴里,“别胡说,你年龄比我小。”

苏桃摇头晃头,“那不一定啊。”

她刚手术完,还很虚弱,话也多,将沈铂辰拉过来,靠在他的肩膀上,“沈铂辰,我们玩儿个游戏吧,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跟我说。”

“好。”

“我叫苏桃。”

“我叫苏桃。”

“我爱你。”

沈铂辰伸手在苏桃的脸颊便掐了一把,“肉麻。”

苏桃摇了摇头,“我不嫌肉麻啊,快点说,你要违反游戏规则了!”

沈铂辰转了身,在给苏桃倒水的时候,嘀咕了一句。

苏桃从背后看见沈铂辰的耳根都红了,笑的乐不可支,“哈!哼哼的什么啊,我没有听见,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再说一遍。

花白头发的苏桃,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湛蓝的天空,碧空如洗的天空。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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