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望已经闭上眼睛昏厥过去。
她运转着自己的法力,尽全力帮终南望把那股对一个凡人来说过于凶猛的药力平和下来,流通进经脉里,替他温养这副凡躯。
以往的一颗药,足够在半个时辰内让终南望醒过来,恢复短暂的清醒。
可这一次足足过了三个半时辰,小徒弟还是没醒过来。
她打下一道传音符去花神殿:“你个老不休,人老了炼药也如此疏忽!怎的这次药力如此不济,我徒弟连醒都醒不过来了?”
她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从来没有过的哭腔,质问的句子最后都变得残破。
过了良久,花千树的传音没回来,倒是来了云轻风。
云轻风是个肉身成圣的仙,他逍遥自在,日日带着蝴蝶仙游山玩水,不愿入神籍。
但他每年总会有几天跑来跟花神下棋聊天,往往聊着天便会打起来。
打得天昏地暗时,花千树便摆摆手把他捆上紫霄峰晒太阳。
他其实是打不过花千树的,居秋暝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总追着花千树不放。
“那老不休说了,你这徒弟来历不凡,他看不清楚,叫我来看看。”
他肉身成圣,几乎与天地河山化为一体,在感念这些“来历不凡”的东西的时候总占些便宜。
云轻风只手化爪,覆上终南望的脸,细细去感知片刻。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逐渐在眼尾泛起红潮,温和的面目与天地相融,似乎在某一刻里,与整个天宫的云都化为一体,消失不见。
居秋暝几乎是屏住呼吸,焦灼而安静的等待着他的回应。
良久,云轻风的面目逐渐的重新变得清晰,眼尾的红潮也悄悄散去,向着居秋暝拱手执礼。
“松清大神,你这弟子的来历,怕是只有在下界才看得清。我暂且也只能看出,他肉身神魂,本与天地大道相合,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成了凡人。”
居秋暝连神色波动都没有,只顾着追问他:“他可还醒的过来?”
“大神莫急,”云轻风奉上一只琉璃盏,“此乃瑶池净莲每甲子方出一次的清露,为他点上几滴,便能醒转片刻。”
居秋暝连忙伸手去拿,云轻风却将琉璃盏收了回去。
“松清大神,有句话虽有些冒犯,轻风也有些迟疑当不当讲。”
“你说。”
“恕我直言,百颗造化丹,几乎可以将一百个凡人送上神界,可以让上千个凡人长生不老,可以堆出一个九重天上的神仙。”云轻风的语调并不快,但似乎有些伤心,“我手上这一盏清露,乃是为小重锦重修人身而去了昆仑山,历了九月雷劫,才向西王母求得的。”
“若非我剩的也够小重锦修得人身,又有花神放下身段求我,我绝不会给你这小徒弟用来吊命。”
“你用了整个神界,谁看了都眼红的强大资源,给你这徒弟吊了百年的命,如今又要用上一颗造化丹和几滴清露,就为了让他说几句遗言……”
“松清大神,你在做天地不容的大恶事。”
居秋暝沉默着,却没有沉默太长时间:“圣人,我在下界修行之时,是整个大千世界第一天才,心性与大道最是相合。”
“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我从不遮掩,从不衡量。”
“我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谁也不能拦我。”
“值不值当的事,我说了算。别人说了不算,你说了更不算。”
“……”云轻风沉默片刻,又笑了:“罢了,我原先也是大神这样,不管不顾的,如今却也管起大神来了。”
说着又递回那只琉璃盏。
居秋暝的神情依旧冷淡看不出心绪,手却是颤抖着的,接过那个琉璃盏,又蹲在床边,将清露点上终南望的额头。
“轻风有个疑惑,不知大神可否解答?”
居秋暝眼神直愣愣地等着终南望醒过来,回他:“你说。”
“为什么……一定要听他的遗言呢?”
居秋暝反问他:“圣人可知道,凡间的凡人是如何轮回的?”
“轻风也入过地府,知道一二。”
“那必定知道,凡人轮回,要走奈河,饮孟汤,忘却凡尘,再走上不知多少次的又一遭。”
居秋暝握着终南望的手,细细的去摩梭着他的皱纹:“可我这小徒弟,被我带上了天宫。他死后不能饮孟汤,不得踏奈河,无处入轮回。”
“离别便是离别,再也不能走下一趟了。”
“所以我一定要,跟他好好的道别。”
……
终南望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都如刀绞般的痛。
他全身上下的每一片肉,每一块骨头,都早已被岁月磨得失去所有力气,连呼吸都绞着,不知道该怎么去省点力。
“师父……”终南望忍着痛,抬手抚上居秋暝的脸,为她把泪水抹去,“不要伤心。这是早已注定的事情。”
居秋暝才知道自己在流眼泪。
她看着终南望苍老的,连一个笑容都扯不出来的脸,哭得更凶了。
终南望像以前安慰她一样,捏捏她的手心,再拼着力气给她做了个更丑的鬼脸,嗓子捏着学鹦鹉的腔调:“真丢人!真丢人!”
居秋暝抱着他,哭得直抽抽,还像凡间的小孩子一样打哭嗝。
终南望露出无奈的神情,拍着她的背:“师父,以后徒儿去了,你就要学会自己叠被子。”
“若是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就自己做些。”
“你本就过的无聊,别什么都用法术糊弄,以后无聊的不行的时候,又要哭鼻子……”
居秋暝埋在他怀里,一边哭一边应着他:“嗯,嗯。”
她听着自己的徒弟絮叨了许久,又或许没多久。絮叨到最后徒弟的声音越来越轻,呢喃着告诉她:“师父,我想回家,回归宋山。”
终南望闭上眼睛的时候,听到居秋暝答了他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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